【王周】百年好
一个全程做梦的王周流水账，意识流。
真的是全程做梦，不管是他们还是我）。
希仔又长大一岁了，欣慰。
——————————————————
1
王杰希半夜闻到一阵熟悉的老坛酸菜的味道。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室友周泽楷在阳台，往碗里轻轻搅拌着泡面，手上还抓着老坛酸菜牛肉面的包装袋。
屋里漆黑一片，阳台上倒是盛满了一地月光，明晃晃的。那人站在阳台，小心翼翼地吃着，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周泽楷不怎么能吃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老坛酸菜面，辣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嘴巴红红的。他吃了几口就停下来，看着满满一碗漂着红油的面，呆呆的，像是在思考要不要继续吃下去。
王杰希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悄无声息地隔着一扇玻璃门看他。他栖身于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等到周泽楷终于决定放弃吃辣珍爱生命的时候，转身就看到了玻璃门后的王杰希。
他一手抖，满满一碗热辣滚烫的老坛酸菜面就吓掉了，泼了自己半身。
王杰希：“……”
他是从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么大杀伤力的。
幸亏周泽楷的睡衣厚，没有烫伤。他顶着一身酸辣味儿，有点委屈，惊魂未定，就被王杰希拉着手腕，塞进了浴室洗澡，末了发现没有带衣服进来。
王杰希叩了叩门，塞进来一套熊猫睡衣，咳嗽了一声。
“抱歉，擅自翻了你的行李箱，只找到这套睡衣。”王杰希斟酌着，“那个，刚刚也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周泽楷一声不吭，胡乱地套上睡衣，一走出来就听到王杰希忍俊不禁的笑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睡衣上抱着竹子啃得开心的几只熊猫团子，脸红了红，幸好王杰希也只开了床头灯，屋里灯火暧昧昏暗，想来是看不到他脸红的。
周泽楷放了心，虚张声势粗声粗气，“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王杰希道，“很符合周队的气质。”
周泽楷瞥他一眼，钻进自己的被窝。王杰希熄了浴室的灯，又拉好阳台的门，靠着墙，也不睡觉，不知道在想什么。
“饿呀！”周泽楷情不自禁道，声音闷闷的。
王杰希笑了起来，“谁让你傻乎乎跟着黄少天去PK，饭也不吃。这泡面哪来的？”
周泽楷“呃”了一声，被子蒙住头，“抢孙翔的。”
“不睡呀？”他又道。
“我醒了就没法睡了，姑且闭目养神吧。”王杰希按掉床头灯，屋里重归寂静黑暗。月光越过玻璃门铺了一地，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就被一双凉凉的手拉住了手臂。一股清凉的沐浴液香味直往他鼻尖晃。
“睡不着，”周泽楷趴在他床边小声说，“去吃宵夜？”
“王杰希。”
“王杰希。”
“王杰希。”
王杰希醒了，睁开眼就是周泽楷写满好奇的脸。
“做梦了？”周泽楷托着下巴，在他枕边盯着他看，“笑得好开心。”
“我梦见我们第一次世邀赛的时候，”王杰希看着他，恍惚之间还有点像在梦里，“你饿得半夜起来吃泡面，被我吓得打翻了，还好没有烫到。”
“要是烫到呢？”
“我一穷二白的，只有本人还值点儿钱，”王杰希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微笑着慢慢摩挲他的脖颈，“只能把自己赔给你了。”
“做牛做马？”周泽楷眯起眼睛，眼尾弯起一个溢着坏水的弧度。
“做男朋友。”
和梦里不一样，周泽楷当时并没有半夜趴在他床边问他要不要吃宵夜。那一晚也没有亮堂堂的月光，反而是夏季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的大雨。
他醒了之后就很难睡着，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另一侧的周泽楷咕嘟嘟地灌了一壶子水，没多久他就听到了他安稳匀净的呼吸。暴烈的淋漓雨声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到的呼吸，或许也只是他的臆想。集训进行到第八天，北京下了六天雨，他的室友周泽楷在可怕的对手和可靠的队友之间来回切换，而眼下就在他几步之遥外沉沉睡去，像猫一样。
第二天晚上他开车去了全聚德一趟，然后发短信让周泽楷出来。周泽楷不明所以地钻进他的车，他就把打包的烤鸭递到后座，算作吓到他打翻泡面的补偿。集训中心里没人叫外卖开小灶，他既不想破例，也不想被旁人知道，于是出此下策。
他安静地坐在车里，周泽楷在后排兴高采烈地吃着烤鸭。刚出炉的北京烤鸭，片成百余片码着，那一层金黄油亮的皮香脆得入口如酥，蘸上甜面酱裹在荷叶饼或者空心芝麻烧饼里都好吃，咬下去都是满满一口幸福。
周泽楷埋头苦吃的间隙发现王杰希在车内后视镜里看着他，想了想，就递过去一个包着烤鸭的荷叶饼。
王杰希愣了几秒，挑高了眉，凑过去，就在他手上，一口口慢慢吃完了。
“沾了油不好开车。”
王杰希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
周泽楷想，好像是这样。
本来觉得不妥，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不自在，似乎一下子就顺理成章烟消云散了。周泽楷安安心心继续吃，车里都是萦绕的酥香。他吃得肚子圆鼓鼓的，王杰希又递来了一个保温盒。
“鸭架汤。”王杰希道，“你可以拎回去尝尝。我先把车开回去，时间不早了，可不能让人发现我俩都不在宿舍。”
周泽楷就拎着保温盒下车。王杰希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站在路边，手心里攥着纸巾，朝他挥了挥手，才转身往宿舍大楼跑。
而眼前夜色温柔，月亮藏在层层叠叠的云团背后只露出了小小半张脸，澄澈的月光沿着汽车行进的轨迹追逐他。王杰希摇下车窗，雨季清凉的晚风溜进来，吹淡了残留的烤鸭味儿。
集训中心被抛在身后很远的地方，他没由来地觉得自己和周泽楷像是一对地下恋人，在夜色的掩护里前来密会。享受了短暂温存之后，他又堂而皇之以另一种为众人所熟知的身份回到他的身边。
想象力太丰富是不怎么好。
王杰希把周泽楷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上忆苦思甜，笃定道，“都是月亮惹的祸。”
“是烤鸭。”
“这就是你每次来北京都要吃烤鸭的理由？”
周泽楷点头，喜滋滋的，“定情信物。”
王杰希笑起来，拧了拧他腮帮子，“那我不就要谢谢全聚德。”
“送个横幅。”
“以后全聚德就不单卖鸭子了，兼职做世纪佳缘。”王杰希说，“口号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做最好的鸭子，娶最好的人。”
周泽楷大笑起来，拍着王杰希的胸口，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有歧义。”
王杰希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
“学坏了。”王杰希坐起来，把他搂到怀里，“谁教的你这么滑头？”
“自学成才。”
“还挺得意。”王杰希拉着他的手腕，牢牢按住他，挠了一顿痒痒。周泽楷笑得乱蹬，被子都快要蹬下床，左手上的尾戒在灯光下泛着光。
“说起来，是该给你换个戒指了。”王杰希端详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当年无意中听到柳非说戴尾戒是单身主义生人勿近的意思，还傻不愣登犹豫了好一阵。”
周泽楷平静了下喘息，抬起眼睛看他。床头昏黄的灯火映入他眼底，粼粼如温柔的烟波。王杰希凝视了一会儿，俯下身去亲吻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结果，想给你无名指上套戒指的愿望，还是压倒了乱七八糟的顾忌。”他亲了亲周泽楷空无一物的无名指，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枚戒指，握在手心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给他戴上去。
居然是第五赛季的冠军戒指。
漫长的时光过去，这枚戒指早不复当初的光华耀目，戴上手却依然沉甸甸的。一个队伍最荣耀的一瞬与一个男人最璀璨的一生都倾注其中，周泽楷张开五指，看着这枚戒指。透过指缝，依稀可以看到王杰希微笑的唇角。
周泽楷伸手，从另一个床头柜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塞到王杰希手里。
是一对戒指，镶着水滴似的钻石，满目星芒，无暇的指环内壁还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
“什么时候去买的？”王杰希握紧戒指，“不怕到时候不是我？”
“没想过。”
周泽楷摇摇头，坐起来给他戴戒指。王杰希肤色比起他稍微深了点，衬得戒指越加夺目。当初他路过一家珠宝店，橱窗里各类珠宝琳琅满目。旁边是一家键鼠专卖店，循环播着王杰希代言的键盘广告。恋人的手飞快地在键盘上乱按WASD，清脆的敲击声仿佛给他灌了迷魂汤。他去买了一个键盘，又转入珠宝店，在柜台前兜兜转转，迎着销售人员热情的目光，听了一下午八心八箭的洗脑式推销，选了一对戒指。
那时候他和王杰希才在一起两个月，前天晚上还闹了一点不愉快。
明明起床的时候都还在生气，想把荒火碎霜架在他脑袋两边崩个对穿。
“然而你最后不但没有崩了我，”王杰希道，“还给我买了戒指。”
周泽楷脸红红的，“哼”了一声，“一失足成千古恨。”
“明明是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
2
第一次世邀赛，抵达苏黎世的第三天，王杰希隐隐有点发烧。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并发症，他这头重脚轻的症状来势汹汹。队医来看过之后开了一大堆药片胶囊和冲剂，让他定时定量服用。
尽管他不是很情愿，作为室友的周泽楷还是二话没说肩负起了照顾他监督他的责任。
他坐在桌前，就着温水吞服白色小药片和彩色胶囊。周泽楷用张新杰慷慨借出的小电饭煲给他煮白粥。不知道他在粥里施了什么魔法，蒸腾在房间里的气味竟然有几分鲜甜。王杰希吃了两天盐拌白粥，处于不吃点儿好的不是中国人的状态，猛然被勾起了食欲，就特别好奇地蹲到电饭煲边上等，一双大小眼瞪得溜圆。周泽楷看得好笑，洗了两套碗勺摆在桌上。
饿了两天的王杰希吃上了瑶柱粥，一时间竟有点热泪盈眶，问周泽楷从哪儿弄的瑶柱。
周泽楷一边吹着勺子里的粥，一边简单扼要地解释。
来之前江波涛查了查苏黎世这边的饮食，料到自家队长和孙翔这两根台柱子不会吃得惯，就给他们备了一系列的老干妈和各类肉干。吴启家在江苏的沿海城市做海产品生意，特地跑回家一趟给他俩拿两大包瑶柱带来苏黎世。成色极好的精加工瑶柱，白嘴儿吃都香得不得了。
煮粥的时候，周泽楷看王杰希那一脸的生无可恋，灵机一动就掏了一把瑶柱放进锅里，误打误撞，就熬出了一屋的鲜甜。
投之以烤鸭，报我以瑶柱。
王杰希一个人吃了大半锅粥，又在周泽楷的目光里老老实实地把饭后要喝的冲剂一饮而尽。周泽楷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下午还有分组练习。他一个病人，被停了这几天的训练，精力过剩，也找不到别的事做，干脆就看周泽楷睡觉。
周泽楷睡觉真像猫。
轻盈的，安静的，像羽毛一样覆在柔软的床褥上。
他们的床靠得近，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的放台灯的立柜。他腿长，随随便便就能跨到隔壁的床上。周泽楷裹紧了被子，只露出脑袋。而他坐在自己的床沿，目光落在周泽楷脸上。
那双似乎映着银河的眼睛安安稳稳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也像随之睡去，沿着眼睛的弧度细密地缀在眼帘上，轻轻颤动的时候像风中蝴蝶的羽翼。
也不知道他会有多少根睫毛。
王杰希觉得自己可能是无聊透顶，也可能是病得糊涂，蓦然就生出数睫毛的心思。
冲剂的副作用慢慢涌了上来，睡意在他的神经里兜兜转转，他躺到床上，瞪着天花板，眼皮子打架。
好烦，什么时候病才好。
好烦，什么时候能去训练。
好烦，落下的训练要花多久补上。
好烦，他们会不会让我去打擂台。
……好想知道，周泽楷到底有几根睫毛。
再醒来是黄昏时分了。
耳边有倒水声。王杰希揉揉眼睛，不情不愿地醒过来。结束训练的周泽楷站在窗边倒了大半杯热水，拈起王杰希的药片盒看服用说明，也没注意王杰希正一脸恍惚地看着他。苏黎世没有中国大城市那种高楼连片的建筑群，即便躺在床上，王杰希也能毫无阻挡地看到窗外大片大片辽阔的天空。
傍晚的瑰丽晚霞绵延了半壁纯净的苍穹，像画卷泼上了斑斓的彩墨。不知名的白色飞鸟乘风飞行，试图横越教堂的尖顶。王杰希踢开被子，周泽楷便拿着水和药片走过来，轻声细语，让他起来吃药。
王杰希敲了敲额角，想让自己彻底清醒。
这是苏黎世最绚烂的黄昏，窗边的白帘在风中如浪涛轻轻翻涌。有天使在夕阳的余光里微笑着向他伸出手，羽翼般的眼睫低垂，似乎要亲吻他的嘴唇。
风挟着山雨欲来的气息卷进屋子里，上海今夜眼看是一场滂沱大雨。
王杰希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阴云压城的天空。偶尔会有撕裂无边黑暗幕布的闪电，伴着滚滚闷雷声让天地刹那间亮如白昼。周泽楷在他枕边沉沉睡去，温热的鼻息缠绕在他脖颈间。王杰希亲亲他裸露的肩膀，把被子拉了上来，免他受凉。
周泽楷很喜欢雷雨夜，屋外是倾城暴雨，而他能躲在温暖的被窝里，枕着酣畅的雨声入眠。王杰希偏头，看着他的睡脸出神。
他天生是这样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好面孔，睡着的时候唇角也是弯弯的，似有笑意。仿佛身处一场美梦中，也让人坠入一场美梦。
王杰希想起了多年前苏黎世那个黄昏。
那时候他马上要痊愈，却又似乎病得更厉害了。
白色药片梗在喉咙里，苦味迅速占据了整个口腔。周泽楷慌忙又给他倒满了一杯水，他仰起头咕嘟嘟喝下，一股凉丝丝的甜意裹着药片老老实实地滚落下去。
白开水都是甜的，可不是病到恍惚了。
并且还心心念念的都是把这个人的睫毛数清楚。
后来他拥有了数睫毛的权利，却一次都没有数清过。
周泽楷的睫毛细密如绒毛，拿着放大镜都看得眼花缭乱，何况他只是牢牢把周泽楷搂着，肉眼分辨心里默念。周泽楷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的睫毛有那么大的执念，但也只是任他搂着，低着头闭着眼，一动不动听他念念有词慢慢数。
而王杰希数着数着，越数越糊涂。周泽楷的眼帘微微颤一下，他就不知道自己数到哪儿了。
但周泽楷一无所知，依然安静地闭着眼睛低着头，耐心又好奇地等他数。
是个很适合接吻的场景。
他素来从善如流，干脆利落束手就擒，冷不丁抱着周泽楷就乱亲一通。久而久之，“数睫毛”就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暗号。
王杰希说想数睫毛，传到周泽楷耳里，那就是要亲亲。
人上了年纪，就老爱想当年。
王杰希笑笑，凑得更近了一点，突然觉得这是个数睫毛的天赐良机。
真正意义上的数，萦绕他心头多年的一个谜团马上就可以得到揭晓。
一，二，三，四，五，六，七……
哎，数到哪儿了，重来重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王杰希沉浸在隐秘的快乐里，乐此不疲，异常耐心。
周泽楷在酣眠里模模糊糊听到一阵熟悉的呢喃，也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了，揉揉眼睛，眼皮子都抬不起来，抱着王杰希的头就轻轻啵了他一下，嘟囔道“多大人了，老骗我亲你”。
他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王杰希坐了起来。
窗外风大雨大哗啦啦响，天地都浸在肆虐的暴雨里，望出去白茫茫一片。
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也像暴涨的雨水一样，从他的胸口里溢出，要把睡梦中的周泽楷淹没。
3
王杰希退役发布会那天见到了林杰。
那一瞬间恍如梦中，仿佛阔别多年的孙猴子与唐三藏重逢，一时间九九八十一难都无从提起，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滚，一出口就变成了一句“你吃了没”。
说起来北京也不是一个特别大的城市，但要让两个人碰不到面，也绰绰有余。
时隔多年，林杰已经老了一点儿，眼角开始有沟壑，牵着一个眼睛贼亮的小男孩。小男孩身上还穿着儿童版的微草同款队服。
“叫叔叔好。”林杰轻声说。
“叔叔好。”小男孩响亮地喊道，无意中瞥到王杰希身后的周泽楷，立刻兴奋不已，摇着父亲的手，“爸爸！枪王！”
林杰哭笑不得，“答应爸爸的做一天微草粉呢？”
周泽楷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深入民心到正太粉都有，望着蹬蹬蹬跑到他眼前的小男孩，错愕了几秒，随即弯下腰，摸摸他的小脑袋，又抬头看向林杰。
林杰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泽楷抱起孩子，说带他去玩儿，便离开休息室。偌大的休息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微草前后两任队长兼王不留行的操作者。
王杰希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在休息室里等着新赛季发布会的少年。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壮阔的征途，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会在下一秒推开门，把王不留行和队长的位置，一起交到他的手里。
他的荣耀生涯在他眼前开始，也终在他眼前结束。
王杰希深吸了一口气。
他像十七八岁那年的自己一样，虔诚又敬慕地看着这个人。
“队长。”
周泽楷牵着林杰的儿子，在后台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带孩子是头一遭，他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带孩子去哪儿，何况发布会刚刚结束，外面车水马龙水泄不通，都是哭着笑着情绪激动的粉丝和赶着发通稿的媒体。
但林杰家的小魔王全不在意。
他少有这么乖巧听话的时候，周泽楷带他走的是后台还是T台都没关系。偶像就是偶像，偶像带他去挖煤都是对的。他就是这么真情实感忠心耿耿的粉，小小年纪觉悟贼高。
枪王的手牵着他，四舍五入就等于他也摸过了一枪穿云，迷弟之心美滋滋。
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杰走过来，抱起儿子，温和地看着周泽楷。
周泽楷也腼腆地笑了笑。
他出道晚，对这位并没有在荣耀历史上留下多少痕迹的微草前队长了解不多，但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在王杰希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杰希从他手上接过队长之位和王不留行的心情，与自己从张益玮手上接过队长之位以及一枪穿云的心情，某种程度上，是殊途同归。
只不过，时至今日，林杰在王杰希的人生字典里依然闪着璀璨的光芒，而张益玮在大浪淘沙里已经湮没，对他，对轮回，都是轻描淡写的过往。
他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承载起了一个队伍对冠军的期望。
最后也成全了这种期望。
林杰和他寒暄了两句，便挥手作别。周泽楷看着这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才推开门进休息室。
一进门就被一个一米八的庞然大物抱住。
王杰希像脱力一般，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踉跄几步，靠在了门上。
又要哄孩子啦。
周泽楷拍拍他的背，轻轻抱着他。
“队长说我做得很好。”王杰希埋在他肩窝里，声音闷闷的。
“你是。”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头上的金箍被取下来了。”王杰希抬起头来，眼眶隐约泛红，“你说，孙悟空变成斗战胜佛的时候会不会有点不习惯？”
周泽楷看着他的眼睛，忽而就笑了起来。
他戳戳王杰希的胸口，“紧箍咒在你心里。”
你情愿的。
王杰希不再说话，扒着周泽楷不放。周泽楷在这种时候总是无比纵容他，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明天再做回常态版王杰希。
周泽楷面前的王杰希和别人面前的王杰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你在想什么？”他发现周泽楷在出神，漆黑瞳仁深处还有笑意。
“想我退役的时候。”
“很高兴？”
“当然。”周泽楷看着他笑，“我至，我见，我胜，够了呀！”
他像是在说自己，也像是说给王杰希听的。
王杰希又做了一场梦。
他置身于浩瀚宇宙中，踩着银河，一步步往中央的透明天梯走，沿途是飞梭的陨石和流星。天梯顶上悬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小星球，他凝视了片刻，想去把它取下来。
王杰希慢慢走上天梯，却看见周泽楷坐在上面，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小喷壶，专心致志地往下浇着水。他的头顶上就是那颗慢慢转动着的小星球，洒了他一身柔亮的光芒。
他有点好奇，坐在他身边，探头一看，才知道下面是一个花园。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与星海为邻，于此间繁茂生长。放眼过去姹紫嫣红一片，绵延到宇宙另一端，堪与银河比肩。
周泽楷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心无旁骛又漫不经心地往下随意洒水，嘴里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专注地看着他的小花园。他的目光似乎是最好的风、日光和雨露，滋润着这片荒土上的花。王杰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宇宙间养花，也忘了自己是来摘那颗小星球的，默默地看他晃着手中的白色喷壶，手腕甩向何处，何处便荒尘消隐，长出细嫩的草芽花茎。
周泽楷转过头，瞳孔里漫着细碎的星光，看着他笑，说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才是发光的。
王杰希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自己，才发现自己也早已浸在一片光里。头顶上熠熠生辉的小星球无比慷慨，用光抱住了他们。
他在这种近乎童话的安详氛围里逐渐萌生困意，昏昏欲睡。
“睡呀！”周泽楷拍拍自己的肩膀。
王杰希就趴在他肩上，枕着星河和花海，安稳地睡了过去。
一定是上年纪了。
不然怎么老做梦。
王杰希从美梦里醒来，厨房里隐约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还伴着一股子红烧蹄膀的味道。方士谦上回嘲笑他比出道那会儿还瘦，完全是个猴儿。周泽楷听了，绕着他转了几圈，决定给他每天增加两个蹄膀，一顿清蒸一顿红烧。
他爬起来去厨房。周泽楷正在炒虾仁，腰上缠着粉格子爱心围裙，腰细腿长，非常赏心悦目。这围裙还是他们乔迁新居时楚云秀和苏沐橙送的礼物。女孩子就是眼光毒辣，这团布料绑在周泽楷身上竟也浑然天成，挑不出半分错处。
王杰希靠在墙边，双手抱胸一动不动，目光黏在他身上。
周泽楷翻了个白眼，挥挥手，让他走。
“报告，我是来帮忙的，洗个碗也好。”
王杰希说着要洗碗，却光速绕过洗碗池，站到周泽楷背后，稳稳地抱住他。
“我是碗？”
“我是，”王杰希在他后颈上蹭了蹭，“来洗我。”
他附在耳边低语，气息太轻，周泽楷听不清他说的是“洗我”还是“吸我”。但不管哪一种，都是在耍流氓就对了。
“饿醒的？”
“做了个梦。”王杰希道，“梦里也在睡。”
“猪。”周泽楷点评道，扬起锅铲把虾仁翻了翻。泛红的虾肉在扑哧扑哧响的酱料里滚了一圈，香味四溢。旁边的锅上焖着红烧蹄膀，王杰希嗅到了一阵阵浓稠的汤汁味。
“梦里又有你，你超烦的，周泽楷。”王杰希道，“睡着是你醒了也是你。”
“能怎么办啊，”周泽楷横他一眼，“赶我出去？”
“你已经取得永久居留权了。”王杰希清清嗓子，一脸严肃，“我允许你在我身上找个顺眼的地方，变成你的户口所在地。”
周泽楷脸上嫌弃着，却从头到脚打量了王杰希一通，突然勾起嘴角。
“眼睛吧，”周泽楷乐不可支，“左眼搭院子，右眼建房子。”
他啪地一下关了火，把虾仁铲起来，让王杰希给端出去。灼红鲜嫩的虾肉散发着热辣浓稠的鲜香，衬着素色的菱形碟子，煞是好看。
王杰希老老实实捧着菜一路小跑，盘子放到桌上的瞬间立刻伸手摸耳垂，被烫得一脸卧槽。兴许是和厨房八字不合，他一进来智商就开始直线下降，被粥烫过被汤烫过被糖水烫过，可下一次也依然不会记得要先拿点什么垫手。
而厨房里是周泽楷愉悦的大笑声。
周泽楷听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越长越像，却没听说过做梦也会传染。
也不算梦，只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和王杰希。
第五赛季的王杰希带着微草全队拿到了冠军，而他和队友坐在下面看。
那时候他脸上还有未褪的婴儿肥，王杰希也不大，刚过二十岁，站在台上的气场却足有三十岁。方明华在他耳边絮叨着微草的历史，说王杰希这个人不得了，放弃了自己诡谲的打法，却成全了一个队伍的荣耀。
他出道晚，并没有见识过所谓的魔术师打法，也不知道刚出道的王杰希打爆了皇风的大神是怎样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只是在听到这个人放弃了自己的打法时，心底有一瞬针扎似的痛感。
这种感觉莫可名状，他也没有细想。他只是转头看了看周围的队友，又想了想那天把账号卡交给他的老板，还有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他吃不饱穿不暖的经理。
队长这个词，突然就有了专属于他的重量和形状。
就连那时候困住他的那堵不见天日的高墙，也突然看到了出口的亮光。
第七赛季，微草第二冠。
他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不见了，精致的轮廓和振翅欲飞的轮回一起显山露水。而二十出头的王杰希依然是三十岁的气场，眉目飞扬，在记者们的长枪短炮里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看着方士谦一本正经调戏记者的时候，眼底会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坏笑。
他看了看身边的队友，同样朝气蓬勃的脸，看着那个至高无上的荣耀舞台，年轻的眼睛里溢着发光的期待。
那一年轮回进了四强，他被老板喊进办公室谈人生。
轮回的老板是个看起来非常随心所欲的男人。他喜欢神枪手像喜欢他的发蜡一样，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把轮回和一枪穿云交到了当时还未成年的周泽楷手上。
“我很喜欢神枪手，”当年的老板撩了撩自己那一看就发蜡过量的刘海，“希望你能让我看到最强的神枪手。”
他在老板面前喝了好久的饮料，从奶茶换到可乐，眼看一听可乐就要见底。老板终于悠悠收回欣赏夕阳的目光，看向周泽楷。
“年轻真好啊，”老板看看周泽楷的脸，又看看墙上轮回全队的照片。
“年轻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但又年轻到以后什么都会有。”老板感叹了一下，从文件夹里摸出一枚精致的小镜子，揽镜自照，又问周泽楷。
“泽楷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点儿了？”
周泽楷迎着老板期盼的目光，看了看他眼角细细的纹路。
“是呀！”他很诚恳地说。
“哇我宣布你年终奖没有了！”
“违约，告你。”周泽楷一脸严肃。
“我静安许文强怕你不成？！”
“你，静安胖虎，”周泽楷道，“我，静安哆啦A梦。”
他有一扇任意门，会打开他想要的未来。
王杰希和黄少天战了一晚上JJC，打完之后一看时间，有点心虚。
他蹑手蹑脚回到卧室，看到周泽楷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也不搭理，心里一咯噔，立刻开始打认罪伏法痛改前非的草稿。等发现周泽楷其实是睡着了之后，又哭笑不得，简直想把他摇起来，听自己朗诵字斟句酌的陈情表。
王杰希蹲在周泽楷面前，就着卧室昏黄的灯看他的睡脸。
不知是做了怎样的美梦，他的唇角眉梢都是少年般明亮的笑意。
王杰希趴在床沿，下巴枕在周泽楷的枕边，觉得这人下一秒就会醒过来，揉揉眼睛，茫然又本能地抱着他的头，轻轻啵唧一下。
他等啊等，看啊看，睡美人还是没有醒。
王杰希决定自力更生。
他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亲亲他的唇角。
又亲了亲他的脸颊，眼帘和发尖尖。
王杰希心满意足，轻轻躺到了周泽楷的身旁。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他想带他去北极寺公园喂鸟儿，顺便去看开成串串的醉鱼草。
4
“王杰希，太阳晒屁股了。”
“……再给五分钟，我超困的。”
“半夜做贼去了？”
“可不是，把你偷回来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