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美人赠我金错刀①
突如其来
古风架空
瞎几把吹
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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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走在半夜寂静的路上，心情很好。
他和后街蓝溪阁二位当家斗酒，一己之力喝倒两个人，见证了喻文州对酒高歌和黄少天抱酒痛哭的历史性画面。这要是放进中草堂的年谱里，无疑值得大书特书。
时至春末，午夜风凉如水，月色太好，倒衬得街上一列列高悬的灯笼黯淡无光。本该是万径人踪灭的三更半夜，王杰希却隐隐觉得，仿佛有什么人在看他。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幻觉，毕竟他也喝了不少，上好的花雕穿肠过肚，现下酒意直往他脑袋里冲。他按着突突跳的额角，恍惚看见前方的树下有一片淡淡蝉翼般的青影。
夜路走多了，是会遇见鬼的。
王杰希觉得自己遇见的还是一只艳鬼。
那一抹清碧如波的影子倚在树边，飘逸的长衫熠熠生光，从腰间清新浅淡的艾绿色一直到下摆郁郁的竹青色，层层叠叠如渐变青空，随风翻飞如蝶。月光顺着那人皓白的手腕流淌而下，映得他手中的刀鞘冷光凛凛。斗笠下垂着长长的纱，把那人的面容都笼在朦胧的烟影里。
王杰希心下惊疑不定，脚步却也没慢下半分，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匕首。那人看他越走越近，便轻轻抬手，揭下了斗笠。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是应当入画却也难描难画的颜容。
王杰希凝视着他泛着笑意犹似烟波顿生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拨出匕首还是先去醒醒酒。假如他是个失意困顿的落魄书生，遇见绝色狐女的瞬间大概会觉得是上天垂怜，金榜题名遥不可及，洞房花烛近在咫尺。
但他不是。
他是中草堂的堂主，黑白两道横跨不怕翻船，一手把中草堂带成如今鼎盛模样，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杀的王杰希。
眼前这个人，要么是他醉梦未醒，要么是他情仇未了。
对方看着他笑，一句话不说，也没有动刀的意思。脸上淡如柳烟的笑意像是这暮春时节惯有的一场细雨。可一场雨要是全淋在一个人身上，多半是要重伤寒。这笑意要全给一个人，只怕是要拽着他的魂灵去见十殿阎罗。
王杰希低下头，看着月光下他的影子。
很好，影子修长，应该不是索命厉鬼。
那人似乎是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又看了看他微微带着点儿茫然的神色，随即一脸了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枚小小的东西，递到他手里。
一枚微微发亮的刀币。
古拙秀美的刀币上阴刻着难以辨认的文字，文字凹陷处镀以黄金，称之为错金。这是现下已不流通的货币，更准确来讲，是前朝遗物。一旦被官府查抄到，怕是要被扣上一顶前朝余孽的大帽子，九族流放都是轻的。
王杰希瞳孔骤缩，哽了一下，把掌心这枚金错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似乎是在确认真伪。尔后又抬起头，眯着眼看这个人的脸，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当年惊鸿一瞥的少年。
轮回现任门主，周泽楷。
王杰希第一次见周泽楷，是好几年前的事。
他接任中草堂掌门人后，中草堂便焕然一新声名鹊起，各家都对这江湖新贵生出结交之心。第二年他的生辰便是意料之中的热闹非常。时任轮回门主的张益玮也带着轮回一众门徒前来贺喜。
他当时一眼便看到了夹在人潮里的周泽楷。
那时周泽楷十五六岁，身量尚小，眉目却如锦绣堆成，站在人群里呆呆的，一言不发。张益玮注意到王杰希打量的目光，便笑言这是他的徒弟，颇有天分，日后若是有机会，请王堂主多多指点。
王杰希不置可否。
轮回走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路子，说白了，杀人放火也是家常便饭。名门正派自然觉得他们不入流，歪门邪道却也瞧他们不上，觉得这就是谋财害命的普通土匪。张益玮是个杀人头子，也就是说周泽楷日后也会是这么个位置。最好的杀手永远都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杀手，走进人群里就能自动消失。
可周泽楷却长了一张这样的脸。
哪怕安静站在人群里，也是珠玉盆景，叫人目眩神迷。
他当时就断定，周泽楷在轮回，没有出头之日。
然而一年之后，周泽楷就踢走了张益玮，自己坐上轮回门主的位置。
第二年，周泽楷几乎把所有跟过张益玮的轮回老人清理掉，换上了一批和他差不多大的毛头小子。
再后来，轮回一跃成为了江湖最顶尖的名门之一，尽管这个名声毁誉参半。
周泽楷在相当一部分江湖人的嘴里已经成了魔头一样的存在，关于他如何在斧声烛影里取人性命排除异己的事流传了几十个版本，连街头的说书先生都津津乐道。
而这个人如今近在眼前，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中草堂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趴在窗户上漫不经心地瞭望着什么。冷冷的月光泻了他一肩一背。
“看我很久了。”周泽楷忽而道，“有何指教？”
王杰希看到他素白指间把玩着的金错刀，眉头一跳。
“单纯想知道，周大当家这次的目标是什么人。”王杰希皱眉道，“能劳你亲自出动，想必不是凡人。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中草堂。”
周泽楷愣了愣，回头看着他，露出几分戏谑的笑意。
数年过去，他仍然是这样出尘的模样，脚下踩着血海，而身如千堆雪。
“孙翔也在。”周泽楷道，“我们很快就走。”
王杰希闻言，心头大石落地，好奇又逐渐升起。
这到底是要杀的什么人，能让轮回同时派出两大杀器驾临这座城。
谷雨三朝看牡丹，按照往年的惯例，近日将要举行盛大的牡丹花会，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周泽楷和孙翔一起出动，想必是要趁着牡丹花会谋杀某一位权贵。会是哪一位呢？又是多么令人咂舌的酬劳，才让轮回接下了这笔不同寻常险象横生的交易。若是当今权贵出了事，城中必定会全面戒严，到时候他们脱身又是个很大的问题。
王杰希兀自陷入思索。
周泽楷看完附近的街道分布，转身回到桌前，斟了半杯龙井。中草堂开设的客栈是全城最好的客栈，茶酒菜色都是一绝，却不轻易接待人。这也是他摸清王杰希行踪后选择在路边堵他的原因之一。杯中茶香俨俨，他趴在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仰脸看王杰希。
王杰希在他印象里一直都是这么个模样，稳重端方，不是在思考问题就是在准备思考问题。那时候他随着张益玮来中草堂，王杰希也不过堪堪弱冠，却用一种否定中夹杂着微妙同情的目光看了他很久。
昨日的轮回，拍马都追不上中草堂；今日的中草堂，却未必是轮回的对手了。
不知道现在他是什么心情。
周泽楷想了想，微微笑了起来。
王杰希思索无果，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下意识就想喝杯茶缓缓。这时候他才发现，周泽楷早就坐到他身边，趴在桌上看他。
王杰希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一如既往四平八稳。
他的头发是发亮的黑色瀑布，像乌云背后藏着烈日。唇上似乎开着花，是春雨枝头的杏花或是红绡帐上的合欢。明亮的烛光在他幽深的眼瞳里跳动，像一团火，在他不见底的眸子里燃烧。
而总有人会引火烧身，被动的，又或许是主动的。
周泽楷摊开手心，“住店送蒙汗药吗？”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王杰希收回目光，波澜不惊道，“中草堂的迷魂药，从来就没有送的说法。”
“开个价？”
“你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趁火打劫。”周泽楷撇嘴，“不买了。”
“按你们的实力，就算不用这些伎俩，想必也不会失手。”
“你会讨厌事半功倍？”
王杰希微微侧过头，凝视他半晌，慢慢露出了点儿笑意。
“当然不讨厌。”
次日清晨下起了雨。
周泽楷睡梦中被雨声吵醒，爬起来关窗的时候却看见桌上的茶壶变了，精致的珐琅彩换成了素净的青花。壶底压着两块绿色的手帕，摊开一看，一掌粉末，细腻如绵。
“小气。”
周泽楷轻笑，收进了床头的刀鞘里，倒头继续睡。
而一大早的中草堂有点骚动。
轮回的另一大杀器孙翔一早就到了中草堂前院，等着他们开门。王杰希拉开门的时候，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靠在一匹黑马旁边，好整以暇地哼着小曲儿，望着珠帘似的雨，听到声响还回头跟他打了声招呼。
孙翔早年和他交过手，彼时也还不是轮回的人。他年少成名，眼角眉梢都是桀骜不驯，也并不怎么通人情世故。而今看来，那份隐隐约约的戾气倒是不见踪影，愈发明显是少年心性。骄傲半点没减，意气又进三分。
“天字一号房。”王杰希道，“不过我——”
“谢了！”
孙翔风一样冲上楼，完全没有听完他后面的话。
“——不确定他醒了没有。”
话音未落，一片瓶盏倾倒的哐啷响动里，孙翔被打了出来。
王杰希飞了一小瓶药酒过去，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碟饺子。
孙翔揉揉自己脑袋上的包，狐疑地看他一眼，咬了一个饺子。
“虽然这时候提不是很合适。”王杰希幽幽道，“我客栈中的瓷器，都是从官窑里淘澄来的上好青花瓷，桌子也是一等的黄花梨木，请巧匠打造而成。希望你转告你家门主，好好爱护。对了，刚刚碎了什么？”
孙翔回想道，“一个茶壶，两个杯子，一个花瓶，还带着水呢！”
“这样啊，”王杰希道，“那就麻烦赔偿五十两银子，你给还是他给？”
孙翔：“……”
他觉得还是先把王杰希打死再去打周泽楷好了。
这一次轮回的目标，是城中林府的主人和少主人。
林府这几年与宫中来往密切，暗中帮助某位皇子四处活动，也借着天家贵胄的春风大肆征民征地霸占良田，多年暴敛下来，已成城中第一名门，富甲一方。他家倚靠的那位皇子多年来苦心经营，眼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太子人选，也就不再需要他们，更厌恶他们愈加贪婪孜孜索取的嘴脸，便找上轮回，要求除掉不知餍足的林家父子俩，并且拿回这些年彼此往来的账目。
轮回二把手江波涛与方明华见多了这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儿，当下就应了下来，也不得不应。对方毕竟是贵不可言的皇子，再有势力的江湖人也终究是江湖人，哪里能和皇权对抗。
孙翔因而就改头换面，进了林府当侍卫，并且因为身形高大还是打猎好手，深得林家少主的青睐。
“目前来说就这样。虽然他让我跟在身边，打猎喝酒逛青楼都带我，不过和他爹见面的时候，就不许任何人靠近。”孙翔把自己做了月余侍卫探听到的情况报了一遍，周泽楷刚刚睡醒，靠在床上安静听，一脸迷茫，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库房呢？”
“知道个大概位置，但是还没摸清。”孙翔拧着眉，“再给我点儿时间吧。”
“尽快，花会要来了。”周泽楷从床上下来，“对了，他去青楼都带你？”
“是啊！干嘛啊，我可没有啊！那些庸脂俗粉我看都看不上别说碰了！”孙翔立刻赌咒发誓，看了他似笑非笑的脸，又道，“你又打什么主意，虽然说他男女通吃啦，你这样的他肯定看到两眼发直立刻带你回府，可这也太赔本了，难不成你要在床上杀了他？进他房要搜身的，一根针都带不进去。他本人武功也不赖。”
“杀鸡用牛刀，”周泽楷戳戳他脑袋，“败家。”
他从枕头底下翻出两本账本，打着林府的标记，一等一的做旧工艺，纸张泛黄笔墨犹新。
“找到库房，就放进去。”
“这啥玩意儿，你做假账干什么？”孙翔随手翻了翻。
“欠了人情，要还。”周泽楷微笑，“可别随便欠人情。”
“笑话，只有人欠我没有我欠人。”孙翔铿锵有力道，随即又想起刚刚被王杰希拿走的五十两银子，摸着胸口一脸沉痛，“你怎么住了这么一家黑店啊！就摔了几个小破玩意儿，王杰希坑我五十两！五十两啊！我刮风下雨做牛做马给人家当侍卫，月钱才十两……”
“出息。”周泽楷道，“十两够你喝酒？”
“你懂什么……这可是我的劳动收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来的……都怪你，起床气这么大，我千辛万苦溜出来找你，你还打我。”孙翔嘟囔着，丰神如玉的少年面孔蒙着一层委屈，倒显得真切可爱。周泽楷看得好笑，抓了一把碎银子放他眼前，道，“那，请你喝酒？”
“你叫王杰希过来，我要两斤熟牛肉，两坛子女儿红。”孙翔悻悻的，拍了拍桌子，“不是说中草堂的客栈有好酒千千万？那我今天倒要喝喝看。要是不好喝，店都给他砸了，再一把银子砸他脸上算赔他的，让他坑我五十两！”
孙翔一叠声叫唤，王杰希倒真是亲自捧着一大盘子熟牛肉和两坛女儿红上了楼，还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看他吃。周泽楷一边梳洗一边回头看他们俩僵持，兀自乐不可支。
“王杰希我跟你说，你坐我对面我吃不下，快给小爷滚！”
“我亲自给你上菜，多少人梦寐以求，你还敢奢望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王杰希面无表情，“谁让你看我了，你可以选择看着你家门主吃。”
孙翔回头看看笑倒在榻上的周泽楷，又看看眼前风轻云淡喝着茶的王杰希。
干完这一票就回乡下老家娶媳妇算了。
孙翔把牛肉当成这两个王八蛋，忿忿地嚼碎咽下肚子里。
---------一个普通的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