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

当地一位比较恨兑喵喵的二孩妈

【王周】2U

急匆匆瞎搞的例行过节文。

男大学生瞎几把谈恋爱。

养儿不易，写着就给我困成狗了，哪儿不对改天修。

有微量黄沐，注意避雷

姑娘们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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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男大学生王杰希，正要离开他心爱的宿舍出门上课。

宿舍楼每一层的走廊里都有一块大白板，经常写着失物招领，偶尔还会有“402的哥们儿我求你别打呼了”之类的话。王杰希每次出门上课前都会瞄一眼——看看他们寝室有没有因为方士谦或者张佳乐种种异于常人的行径被公开处刑。

这一节是公共课，老师脾气比学问大，他比平常早出门十分钟，刚出门就看见隔壁隔壁再隔壁寝室的周泽楷在白板上写字。

周泽楷是他的学弟，本来不该住在5栋的。但学校年年扩招，今年新宿舍不大够，空着床位的老宿舍就被集中征用了。周泽楷发配到这儿，并且凭借被女生点心形蜡烛告白时脸比女生红一战成名，成了5栋的楼花。他人可能是脾气软，也可能是不在乎，偶尔被周围的师兄开玩笑喊楼花也不生气，当然也不回应，只留给你一个腼腆的笑脸。

他们体育课是大一大二全校公选，王杰希和他都选了羽毛球，老师让结对子练习，他们就凑到了一块儿，四舍五入也算半个熟人。

“丢东西了？”王杰希问。

周泽楷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给他看。以前他的钥匙扣上系着一条企鹅链，有一排小小的造型各异的小企鹅。现在钥匙扣上光秃秃的，也不知道链子丢哪儿去了。

“别是上体育课的时候丢了吧，”王杰希说，“球场找过吗？”

周泽楷点点头。

他顶着大中午的太阳在球场上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自己的企鹅链子。虽然再买一条同款也不难，但朝夕相伴的东西没了心里总归是空落落的，搞得他这几天看起来更爱发呆了。舍友们都在猜那条链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比如说初恋或者前任送的纪念品之类的。

甚至传到了王杰希的耳朵里。

他们寝的张佳乐人缘好，从大四的师兄到大一的师弟就没有不能聊的。他昨天晚上去周泽楷那间宿舍串门，周泽楷在图书馆，舍友们趁机吹了一波牛逼。从“那个链子是不是他妈妈送的啊”聊到最后，大胆断定那条遗失的企鹅链子是他初恋留下的唯一纪念品，也就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一向波澜不惊的周泽楷魂不守舍了。

张佳乐目瞪口呆地在他们寝室呆到11点半，在周泽楷回来之前一个箭步冲回自己宿舍。

“你们听说了吗，周泽楷那个钥匙扣上的链子，是他前女友送的！”

“前女友谁啊，我们学校的？”

“听说是隔壁音乐学院开超跑的长腿辣妹，学大提琴的，身上18处纹身！”

“开超跑的纹身辣妹学大提琴画风不对吧……”

“哪儿画风不对了，我们当代青年应该摒弃对部分群体的刻板印象！再说了，万一人周泽楷就喜欢这种反差呢？”

“行吧，不愧是周泽楷的女人。”

一片时不时夹杂着惊叹的叽叽喳喳里王杰希平静地敲着自己的小论文，理都没理。方士谦说王杰希你怎么不积极参与宿舍团建活动，他才勉为其难地听了听他们的论述，点评道，挺好的。

“哪儿挺好了？”

“眼光不错，要真有这么个人，我还挺感兴趣的。”王杰希说，“学大提琴的超跑纹身爱好者，给旧爱‘’留下企鹅钥匙链作为纪念品，人设有意思。”

他把宿舍团建的讨论内容总结了一下转达给当事人。周泽楷黑白分明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发生了7级瞳孔地震，从小幅度的晃手变成剧烈摆臂，“没！不是！”

于是王杰希从当事人嘴里得知了事实真相——那就只是一条他高中时在文具店买下的钥匙链。没有纹身辣妹不是纪念品，前女友也没有，周某人牵过的唯一女性的手属于自己老妈。

“你耳朵都红了。”王杰希说。

周泽楷抬手捂耳朵，但右手握着笔不好捂，笔尖险些戳到了他太阳穴。王杰希就伸手拿过笔，替他在白板上的寻物启事补完落款。

周泽楷捂着耳朵看他。这人握笔写“周泽楷”三个字的时候，他脑海里响起了方明华拍着他的肩经常跟他说的那句“世界再坏你都是好靓仔”。

王杰希是个好人，从上羽毛球课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那天老师带着打了一会儿就让他们自己结对子练习。他们班女孩子多一点，看着他有点犹豫，想选又不敢说的模样，而男孩子都不打算选他。用屁股想都知道和他打着打着旁边会有女孩子围观，内向一点的不想被关注，外向一点的不怎么服。都是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谁想给谁作陪衬啊？

周泽楷手足无措地站在球场边缘的时候王杰希走向了他。

王杰希选他的理由非常简单——打得还不错，有来有往不用老捡球，打起来节奏比较爽。由此可见他真是来运动不是混学分的。

但周泽楷不知道，主要是他也不觉得自己打得有特别好，而王杰希又不可能直说“我看你很行够资格做我对手”这种屁话。于是王杰希选中他，怎么看都像是这人心地善良扶危救难，幸运程度仅次于刮福利彩中五百万。

周泽楷诚于中而形于外，看着王杰希说，“好人。”

“啊？”

“人好。”周泽楷强调了一遍，眼神和言语同样真挚。

“……你觉得好就好吧，”王杰希看了他半天，缓缓移开视线，“我又不能说我是坏人。”

钥匙链到底是没有找回来。

周泽楷失落了好几天，最后打算去买一条新的，周五下了课就准备坐车去市中心，顺便在那边吃个饭再回家。他是本地人，但学校在郊区，为免来回折腾他也只能周末回一趟。

在车站遇上了王杰希。

王杰希的平板也许是被拿去盖泡面太多次，闹脾气了，得去市中心找售后哄一哄。周泽楷在人群里探了探头，发现上下左右就王杰希是熟面孔，于是往他那儿走，杵在他旁边等车，像一棵英俊的行道树。

“回家？”

周泽楷点点头，低头瞄了瞄他手里的平板包，“坏了？”

“泡面害我。”

“叫你拿它盖泡面。”

“那我不是没买kindle么？”王杰希虚心接受批评，“回头我买一个让它们轮流上岗。”

周泽楷被逗得大笑，人浸在夕阳余晖里，眼睛都像是弯弯的银河，银河中还有一尾小彩虹。他笑着笑着就习惯性抬手，想拍一下王杰希的肩膀，像平时拍舍友让他们收敛点儿一样。不过手刚抬起就顿住了，飞快地收了回来。

王杰希偏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怪怪的，他想。

他知道周泽楷大概是和舍友朋友玩闹惯了，刚才没憋住准备拍拍他，但下手那一瞬间意识到眼前人是王杰希而不是方明华江波涛。不过这人未免拘谨得太过分了吧，拍拍肩而已，男生勾肩搭背都不算个事儿，他就是突然勾过来也不是——

不，突然勾过来还是不太行的。

他们等的同一辆车。周五回家高峰期，周泽楷被人群裹挟着挤上车，稀里糊涂地挤到了窗边的座儿上。王杰希懒得挤，慢悠悠地最后一个刷卡上车，站在周泽楷身边，扣住他的椅背堪堪站稳。

“坐吗？”

“我是师兄，不合适。”王杰希按住他。

开车的司机老哥也许是开赛车出身，走位风骚，连带一车站着的人来回晃荡。王杰希一只手扣着周泽楷的椅背一只手握着栏杆，耳边不合时宜地回响起这几天方士谦赶作业时单曲循环的“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

回去就把他歌单洗了。

周泽楷抬头，看他面如土色，又问了一次，“晕车啦？坐吧？”

“……不晕，我就是突然想打人。”

周泽楷愣了愣，神色骤然严肃，扯了扯他的T恤下摆，让他靠自己近点儿，伸长脖子前前后后扫了两圈。王杰希背后站着好几个女孩子，挤得互相背靠背，旁边是两个捧着手机在玩的男生，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唔……”

“你干嘛？”王杰希尽量站稳，防止自己撞到周泽楷脸上去，“看什么呢？”

“……你脸色不对，”周泽楷小小声，“说想打人，我以为……”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的，王杰希听完有点懵，又想想他刚刚把自己往他那儿拽，忽然就转过弯来了，哭笑不得，“怎么会，我一大老爷们儿……”

“男生也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声音更小了。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个多半是自己亲身经历，才会那么如临大敌。王杰希不说话了，看着他垂得低低的小脑袋，猛然上手揉了一把。

周泽楷鼓鼓嘴，顺着他刚刚揉的地方自己按了两下，抬起头看他，抿着的嘴唇线条忽而舒展开来，像干花泡进热水里。

已经是夏天了，再半个月就是考试月，白昼变得特别漫长。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天色仍然亮得令人发指。车窗外的阳光漫在他半边脸上，微不可察的绒毛都变得柔软而灿烂。王杰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起自己当初羽毛球课上走到场边问他要不要一起练。

其实周泽楷也不是他的第一选择，当时被老师带着打一轮下来，他就知道能选的不外乎周泽楷和另外一个男生。他本来想选那个男生的——因为那人站在球场中央，离他比较近。但不知道怎么的，他一回头就看到周泽楷握着拍站在球场边上，呆呆地看着别人在人堆里钻来钻去选队友。旁边有几个女生站在他几步外窃窃私语，估计是想和他搭档又没想好怎么开口。

羽毛球课女生比较多，仅次于健美操和毽球课。要上体育课的又是大一大二的，正是青春热血乱七八糟泼洒的时候。不太客观来说，这些选羽毛球的男生里十个得有四五个是冲着认识女孩子谈一场恋爱来的。就周泽楷这个长相，球打得又不错，谁和他一组谁就别想吸引女孩子了。

王杰希看着男生们来来去去，没有一个看周泽楷的。周泽楷看着就不是那种爱争爱抢刷存在感的，估计是想站边上等大家选完，最后谁落单他就跟谁一组。

鬼使神差的，他就跨过半个羽毛球场，问周泽楷要不要一组。

周泽楷本来在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听到声音猛然抬起头，愣了一下，高高兴兴点点头。

他也说不好为什么就要走过去和周泽楷说话，可能是他天生不喜欢看人听天由命，也可能是不想看周泽楷和一个发球都不会的组一块儿，打球一小时捡球半个钟。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会我也会，我俩凑一队，这不挺好的么。

“到了。”周泽楷敲敲他扣在自己座位上的手背。

市中心这一站下了不少人，他们从车上挤出来，东拐西拐，往人流最稀薄的地方走。王杰希说要是刚才车上真有变态你打算怎么办，周泽楷说打他。

“要是他死皮赖脸不认账还反咬你一口呢？”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周泽楷。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最后苦恼地摇摇头，说还是要打，赔点医药费，出了气就不亏。

“烈性。”王杰希低着头笑，“我才知道你是这样的。”

“唔？”

“我这一届刚入学那会儿，也有几个人跟在张佳乐屁股后面喊楼花，被他按着揍了一顿，后来就没人敢喊了。我看你搬进5栋之后被人楼花楼花喊了挺久的，你都没反应。我们就说你脾气也太好了点儿。”

“没恶意呀。”

“要是我也这么叫你呢？”

“叫得出来？”

王杰希的嘴唇动了又动，却安静如盛夏午后被无声炙烤的操场。周泽楷看着他，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像是小水潭涨满了雨水，水波摇晃。

“……你说得对，”王杰希最终选择投降，“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喊出来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一道走，完全没想起方才只是在公交车站遇到而已。王杰希把平板带到售后点搁着，维修小哥说过两个小时来拿。这个点吃饭得等上好久，他们从等位人数判断，选了家估计挺好吃的店拿了个号，然后去买链子。

“你那条在哪儿买的，钥匙扣自带的还是自己买了串上去？”

“串的。”周泽楷挠挠头，“不记得在哪儿买了。”

“要买一模一样的？”

“找不到就算啦。”横竖也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有新的可以代替它也很好。

两个大男生逛饰品店还挺新鲜的。王杰希手指上套了个克罗心的双十字架开口花，导购姐姐瞄了瞄，粗略判断了一下他们的审美，一进来就介绍店里的夏季新款，猫头鹰主题。

但王杰希真没啥概念，戒指是他老爸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度还觉得有点浮夸。

“你觉得好看吗？”他压低声音。

“夸张了……”

“我也觉得。”王杰希说，“看了一圈，他们店里就没有企鹅的。”

“换新的？”

“看你心情。懒得费劲儿找了就换新的，喜欢以前的就再找找。”他瞄瞄时间，“还早。”

他们转身找扶梯，准备去楼上看看，一出店门迎面走来一个女孩。周泽楷认识她，和他一个学院，和隔壁日语系的苏沐橙并称外语学院院花。两个姑娘不太对盘，据说是因为各自的男朋友是冤家，连带女孩儿关系也不好。

他们和女孩擦肩而过，没走出两米，背后突然传来那个女孩压着怒气的一声“喂”。

网上冲浪太多的后遗症这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周泽楷脑子里下意识接了一句“第二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幸好他平时不爱说话，嘴巴没有跟上脑子，仍是一声不吭的状态。

“王杰希！”

……原来楚雨荨是你啊……

周泽楷偷偷瞄了瞄王杰希。王杰希停了下来，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转了过去。女孩踩着高跟鞋哒哒哒一下子杵在他面前，怒气冲冲，“你干嘛不回我电话啊？！”

“……”

“你说话啊！我说话你嫌我烦，现在我让你说了你倒是闭嘴了！”女孩气得眼睛发红，“你说晚上要出门修平板，结果在这儿逛街，你有必要骗我吗？！”

呃……

周泽楷有心帮着辩解两句，但他嘴笨，这姑娘又叭叭叭的像个小机关枪，根本没机会说话。王杰希也没有出声，由着女孩说。他尴尬地站在旁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接着福至心灵——听上去，这女孩的男朋友，就是王杰希吧……

苏沐橙那个和他不对盘的男朋友又是谁……

“我走了，你早点回家。”王杰希说。

“喂！！”女孩简直崩溃了。

“我真的是来修平板的，顺便陪我朋友买钥匙链。”王杰希叹了口气，看了看周泽楷，拉着女孩儿往商场没什么人的僻静角落里去。

女孩儿娇小，王杰希视线低垂看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没什么表情的脸配上的想必也是没什么感情的话，女孩儿一开始还回两句，再后来就没说话了，只把目光凝固在王杰希脸上。有水光在她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有淌下来。

“走了。”

王杰希快步走过来，拉着周泽楷找扶梯往二楼去。

扶梯缓缓上升，周泽楷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女孩。她低着头，方才刺猬般扎人的气势像是被大雨浇灭了似的，很伤心的模样。

他伸手拽了拽王杰希的袖子。

王杰希一回头就看见他瞅着自己，眼睛亮亮的，也不像是要谴责他。

“她很伤心。”

“……”王杰希生生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没办法，伤心过了就好了。”

“分手啦？”

“不是我女朋友，但她一直觉得是。”王杰希头疼道，“以前中学时候我和她一个班，我妈是班主任，一直蛮喜欢她的。上了大学我妈就撺掇我俩在一起，放假了就喊她去我家吃饭。我说过不喜欢，我妈还觉得我只是不喜欢她什么都给我安排，根本没当一回事儿。”

“噢……”

“所以也不能怪她，是我没跟我妈掰扯清楚。”王杰希顿了顿，“以前我怕我妈发脾气，她又是女孩子，不好把话说得太狠。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早点说清楚，大家都好。”

“巨蟹座？”

“嗯，怎么了？”

我有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舍友说，巨蟹出渣男。

周泽楷没搭话，移开视线，片刻之后又问，“和苏沐橙男朋友关系不好？”

“谁？我吗？”王杰希看过来，“我和黄少天还可以吧，不提起来我都忘了他还欠我一顿饭。为什么这么问？”

周泽楷看天看地，企图逃过诘问。但王杰希目光灼灼，一看就没准备放过他。他只好挑挑拣拣，把主要事实交待了一下。

“那有个八卦，你听说没有？”

“什么？”

“黄少天老跟你过不去，你知道为什么吗？”王杰希挑挑眉，“很多人都觉得是因为你们军训的时候苏沐橙一眼就看到了你，说你很帅。”

周泽楷无语凝噎。

“不过不是因为这个，他还没那么幼稚。”王杰希说，“主要是上学期新生联谊球赛，你在他面前疯狂盖帽，他竖中指，你呵呵了。后来我们学院和你们外语的联谊吃烧烤，他去约你，你没来，他心里就不太爽。”

“……小气。”

“不是小气，他就这样。看一个人不爽但又想一起玩儿，他最擅长。所以很多人看他平时和我一来一往针锋相对，都觉得我俩不对盘，其实也没有。”王杰希笑，“我和他在这一点上还挺像的，真要烦了谁的时候，压根就不会给眼神。”

“所以，”周泽楷说，“也不烦那个女孩子。”

怎么又回到那儿了。

王杰希扶额，道，“是，我不烦她，也不喜欢她。看她做什么都差不多，喜欢说不上，讨厌犯不上，大概就是……没办法为她费劲吧。”

周泽楷默然半晌，吐出一个字，“惨。”

“总觉得在你眼里我形象一落千丈。”

“没。”周泽楷拍拍他的肩，眼神真挚，“以前是好人，现在还是好的。”

“好的什么？你倒是别把中心词给吞了。”

“好的渣男。”

“喂……”

“要下雨了，你在家吗？”

“帮我收一下阳台上的衬衫。”

手机滴答了两声，周泽楷从被窝里探出手，瞄了瞄短信，爬起来去阳台。南方的夏天雨水纵横，这几天台风在隔壁市登陆，雨更是没完没了的。他昨晚和王杰希打完游戏去吃宵夜，回来的路上雨伞被狂风摧毁，回到家的时候两个人湿得像是从海里捞出来的。

王杰希这个暑假没回家，留下来实习。学校宿舍是统一开关的中央空调，一放假就停了。夏天没了空调简直没法想象，他在公司附近找了几天房子，没结果，因为基本都半年起租。这事儿辗转传到周泽楷耳朵里，就问王杰希要不要过来住。刚好他爹妈这个暑假要带学生出去交流，夜半还可以多一个人一起看惊悚片。

他把王杰希的衬衫拎起来闻了闻，没有晒过太阳的衣服都潮潮的，摸起来甚至不能确定到底干没干。王杰希说这雨怕是要下到开学了，因为台风之后紧接着就是萧敬腾的演唱会。周泽楷记得他是北方人，于是问他是不是不习惯潮湿的南方。

“还好，北京七八月也是会下雨的。”

“怎么来南方啦？”

“填志愿的时候我妈说就留在北京，平时还可以回家吃饭。我爸悄悄跟我说快跑，上大学还听你妈摆弄像什么话。我就跑了呗，然后我爸日子更难了。以前我在家，两个人一起被我妈揉搓，日子还算凑合。”

讲起爸妈的时候王杰希才像一个巨蟹座，恋家且细腻，拿到实习期工资的第一件事是给老妈买一条她喜欢的红裙子，再给老爸添一套茶具，最后请周泽楷吃顿饭。如今周泽楷还蛮能理解那个女孩子的，他就是这种想妥帖就能妥帖到滴水不漏的人，难免会有人把妥帖误以为是温柔。

而谁又能不喜欢温柔的人。

何况他看着面冷心硬，对谁都不假辞色。如果你恰好爱多想，零零碎碎的片段在少女心事里环游一圈，你就很容易觉得，他这一刻的柔软是只给你一个人的。

幸好周泽楷不爱多想。不然一一盘点王杰希下了班会给他带零食下雨天还陪他出门吃宵夜等诸多好人好事，可能会推出能把他吓得从沙发滚下地的可怕论断。放了假的他就是一只快乐小猪，有吃有喝没有心事，像所有胸无大志又对谈恋爱没有太大兴趣的男大学生一样。

当然也偶尔会在早上听到王杰希出门上班的时候产生一秒人为潜龙我为猪仔的羞愧感，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王杰希没有再继续给他发消息，估计是下午茶时间结束，又投身到轰轰烈烈望不到尽头的社畜生涯里了。周泽楷刷新朋友圈，发现入学时候带过他的师兄方明华恋爱了，一张甜蜜蜜的大头合影，配上一句“我和我的饲养员”，底下全是踢翻狗粮的同学好友。

黄少天在评论里喊他，说周泽楷你出来啊，长得帅有什么用，还不是单身。

呵呵。

他本来以牙还牙地敲了一句“非单身有什么用，还不是不帅”，但很快又删掉。能气到黄少天固然好，但扫射到方明华就不行，人家今儿刚恋爱呢。

他为数不多的好胜心差不多都用在黄少天身上了，在屋里走来走去，冥思苦想。阳台外的雨水歇了片刻，又开始四处泼洒。王杰希的白衬衫挂在屋里，白色的餐桌上有他做好的午饭。这几天他早上起来会做点简单的饭菜，方便周泽楷睡到中午起来加热吃。毕竟台风天不好叫外卖，而叫不到外卖的时候周泽楷就开始零食配可乐。

王杰希从来不会说这样不健康不好，但他默不作声地给出了更好的选择。

好，有了！

周泽楷把午饭搁微波炉里“叮”了一下，拍照发朋友圈：被当成猪养的一天。

搁下手机他就沾沾自喜地吃饭了，虽然老觉得有哪里不对，也许是头一次发这么多字的朋友圈吧？能噎住黄少天就是胜利，其他的先不管。要不是吃饭要紧，他简直快乐得想哼歌。

吃完饭洗完碗，他摸起手机，一看微信都要炸了。他们宿舍群里在疯狂@他，有的说好啊小周谈恋爱都发展到同居了，一点风声都没有，眼里还有没有兄弟情了。有的说女朋友谁啊有照片吗看看嫂子/弟妹呢，小周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还会做饭诶！

……我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朋友圈一会儿就刷出了43条新消息，全是点赞的评论的。苏沐橙打趣说今天是什么日子，要踢翻的狗粮也太多了，腿都有点麻。黄少天先是“……”接着“我不信”然后“你和我较劲呢吧，把你女朋友喊出来我们过两招”，苏沐橙回复他说“追我们院草的女孩子比你话都多”。

……现在删掉朋友圈还来得及吧……

周泽楷深吸一口气，决定删了朋友圈假装无事发生。这时朋友圈又冒出1条新消息，来者头像过于眼熟，半个小时前还叫他收衣服。

……不，不好了，王杰希点赞了。

停电是台风的高潮。

像周泽楷这种日常生活里比较心大的人，停电了就会选择睡觉，反正按市政府的速度，半夜起来上个厕所电力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小时候他在外婆家过夏天，那是一座更招风的海边小城。他打小就习惯了枕着雨声睡觉，甚至还睡得更香一点。

但王杰希还没回家。

一个半小时前他因为加班误了末班的公交，这个天气估计不好打车，会晚点儿回到。但周泽楷家离他公司不远，满打满算一个半小时都够步行一个来回了。周泽楷打电话给老妈，扒拉出了橱柜里的蜡烛点上，然后就贴在阳台上张望，看那个加班的人回来没有。

这一片都停电了，狂风挟着八月的雨水四处作乱气势如虹。街巷都黑漆漆的，只隐约看到淌着的水光。周泽楷戳着太阳穴苦苦回忆，想起王杰希今天好像是穿了一身黑去上班的，说是淋湿了也不太明显，不像白衬衫会贴着肉，看着就不会太狼狈。

虽然听起来还有点道理，但如今黑灯瞎火的，他这一身黑，叫人上哪儿认去？

周泽楷唉声叹气，打了两个电话，王杰希没接也没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老妈方才叮嘱他不要出门，暴雨天触电事故高发期，能家里蹲就蹲家里。他打了伞，伸长脖子往阳台外看，还是被瓢泼雨水溅得半身湿。

回屋里拿出了浴巾，周泽楷裹住自己，缩得像个小鸡仔，继续往外张望，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老爸老妈以前的对话。

老妈从前总说他没有寻常小孩的叛逆期，不逃课不去网吧烫头都不曾有，听话得出奇。她一脸忧愁地问他，这么听话，以后会不会觉得青春期不完整。他正莫名其妙呢，老爸就揽过老妈的肩膀，说想啥呢，孩子哪有一直听话的？等着吧，等他谈恋爱了，你让他下雨天撑伞他都不答应，觉得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和对象躲雨的屋檐呢。

……然后老妈痛心疾首要他发誓以后对象和她掉水里必须先救她。

如今左耳边是老妈的“这么大雨你哪儿都不许去老实呆在家里”，右耳边是不知哪里来的小人儿的“他天天出门上班还担心你中午没饭吃你怎么可以不去找他”，周泽楷盯着大雨看了好几秒，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个不想听老妈话的时刻居然来得这么快。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老爸的雨衣，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摸了一把直杆伞，风一样溜出去了。

雨确实是太大了。

饶是周泽楷自认为有心理准备，也被没到膝盖的积水吓了一跳，赶紧抖出直杆伞来探路。暴雨天最怕的还不是东南西北随便乱刮的风和雨，而是积水底下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比如裸露的电线什么的。大风大雨的夜晚能见度太低了，假期里猪仔化过久导致运动能力一定程度上退化了的男大学生艰苦卓绝地小猪过河，裹紧雨衣，隔着茫茫雨幕努力去看清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擦肩而过无数个行迹匆匆的狼狈行人，周泽楷一边回忆王杰希公司的名字一边打开地图导航，突然想起这人从来没跟他说过公司叫什么干什么在哪儿的。他只知道那儿离他家不算远，想快可以换乘地铁，时间充裕不想折腾可以坐公交直达。王杰希这几天都是坐地铁的，因为他早上做完两顿饭再出门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挥霍了。

周泽楷再度拨了他的手机号，仍是“暂时无法接通”。

他无端有些惶惑。明明是早见晚也见的人，怎么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

暴烈雨声里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乱糟糟的，冰冷的雨水顺着头上没阖严实的缝隙漏进脖子里，他一激灵，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靠着本能在往前走。拿着探路用的直杆伞早已不知所踪，人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或许该先报个案。

“呃！”

他低着头游魂似的飘着，忽而结结实实地撞到一个淋得湿漉漉的人身上，连忙道歉，让到一边给对方先过。

“泽楷？”王杰希一把拽住他，“周泽楷！”

“……”

周泽楷呆呆地看他半天，像是怕在浩荡夜雨里认错了人，半晌才讷讷地问，“电话怎么不接？”

“电话？”王杰希从兜里摸出湿淋淋的手机，按了好几下，没亮，啧了一声，“得，泡坏了，我回头买个新的。”

他转而抬眼去看周泽楷。周泽楷裹着一件聊胜于无的雨衣，雨水顺着湿漉漉的额发淌下来，一张脸上水迹纵横。没他那么狼狈，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呆呆看过来的模样像极一只被主人强行带着去冲浪后对整个世界都有点怀疑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