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

当地一位比较恨兑喵喵的二孩妈

【王周】携鱼归

题目瞎取的

山与桃花的番外,没看过之前的大概也许可能会有一点影响阅读

狐仙楷楷点击就送(不是)

参加端午周受的活动文,道士老王和狐狸楷楷的婚后生活流水账

大概是这样了,看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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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还是湿漉漉的。

周泽楷坐在船舱里,风挟着雾水似的迷蒙细雨飘到他眼前。他摊开手心,舱外的雨丝落到掌中,凉沁肌肤。南方鲜有这么广阔的水域,抬眼望去一片浩淼,他不知自己在江海何处,只听见岸边隐隐有欢声笑语,鲜艳的酒肆旗子在微风细雨里飘摇如飞花。

“那边有家客栈,掌柜的脾气大,掌厨的手艺却好,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做鱼。”王杰希站在船头,指给他看,“我们可以捞点儿鱼上岸去找他。”

捞鱼?

在山野之中度过数百年的狐仙硬着头皮探出头,看了看那深不可测的江水就立刻缩了回去。王杰希心思转得飞快,看他眉眼之间几不可察的退意,笑眯眯的,“怕水?”

“没有。”周泽楷道,悄悄抓紧了窗棂。

“道家秘术避水诀,你值得拥有。”王杰希打了个响指,一个小小的水珠在他指上慢慢扩大,“早年这边说是有水妖,长长的,有角,一出现就大雨不歇,一时间人心惶惶的。我师父带着我来收妖,设坛作法。结果发现那可不是什么妖,是蛟龙,吓得师父他老人家赶紧祭天谢罪。”

“冬天?”

“唔,好像是,我那会儿才十一二岁,记不清。”

“是孙翔。”周泽楷笃定,“他来过冬。”

南方的温暖水域对孙翔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曾经年年邀请周泽楷一起前往南方过冬。周泽楷无可无不可,就随他去。每天站在岸边看孙翔现出真身,兴高采烈地在江水里摇头摆尾,激起大片水花。蛟龙入水便行云布雨,他们玩得高兴,城中的人们可就遭了殃,生生地过了好多年冷雨连绵的冬天。

周泽楷想了想,还有点小羞愧。

“这么说来,我们十几年前就见过的。”王杰希陷入回忆,“不对啊,我要是见过你我怎么可能会忘?”

“为什么不会?”

“怎么舍得忘啊?”王杰希笑起来,“我们做道士的,一年到头不是对着丹炉就是对着鹤,再不然就是炼丹炼到走火入魔人不人鬼不鬼的同门师兄弟。大半辈子啃咸菜的人忽而见了一盘红烧肉,你觉得他要怎么才能忘记这个色香味?”

周泽楷红了脸,撇过头去,想了想又问,“为什么不炼丹?”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我那时候既不想长生不老,也不想飞升,炼什么丹?”王杰希道,“太上忘情,我却是一个俗人,恐怕这辈子都悟不了道了。”

他走进船舱,拉着周泽楷皓白的手腕,牵着他出了舱。虽然淋雨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王杰希还是递给周泽楷一把油纸伞。周泽楷好奇地撑开,伞面上精心绘制的墨色清荷便刹那绽开花瓣,霏霏细雨飘过来,倒像是盛放在雨中。

周泽楷欢喜,摩挲着雕有精致花纹的伞柄。这并非易事,竹伞柄本身中空,下刀雕刻时用力深一分便可能破柄,浅一分又可能显得粗糙。这伞柄上的花纹清晰细腻,想来制这柄伞的,必定是个能工巧匠。

“是我和黄少天的一个朋友。”王杰希迎着周泽楷惊喜又疑惑的目光,“他在这些上面是一绝,可惜就是手慢。从我和他上山选竹开始,做骨架上伞面绘花上油,前前后后做了一个多月。”

“你画的?”周泽楷抬眼望着伞面上的墨色荷花。

“我倒也想,可惜还是他画的。”王杰希道,“命中注定我只会画符。”

周泽楷挨近他,喜孜孜地撑着伞。他们的船离岸边不远,有出门采桑归来的姑娘无意中瞥见他们,便移不开眼。周泽楷敛起狐身,做寻常富贵人家公子打扮。月牙白的锦缎袍子,长长的发高高束起,几绺青丝随意垂在肩上,愈发衬得发色如墨肤光胜雪。他撑着伞,和身旁英俊的道士并肩站在一艘画舫上,言笑间眉目皆可入画。

王杰希注意到三三两两驻足在岸边的姑娘,不动声色。周泽楷正远远眺望着笼罩在水雾里看不真切的连绵青山,忽然就听见王杰希问他有没有听过人说书。

他摇摇头,侧头看王杰希。

“民间有很多说书先生,专门在街头巷尾讲故事。一开始讲,就会被围观。”王杰希指指岸边,“现在有人在围观我们,你说我要不要讲个故事?”

周泽楷看了一眼岸边,果然看见绕岸的杨柳边,有些姑娘在往这边看。

“什么故事?”

“柳毅传书听过没?”

周泽楷老实摇头。

“这是经典啊,人间传唱数百年。”王杰希啧啧摇头,“你们妖界,文化传播不行啊!”

周泽楷低下头,看着轻轻拍打着船身的江水,开始考虑要不要把他踢下去。

“有一个叫柳毅的落第书生,回乡途中,遇到了路边牧羊的龙女。”王杰希道,“龙女嫁到了泾川龙君这儿,遇龙不淑,公婆不疼丈夫不爱。堂堂洞庭龙君的女儿,沦落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地步。她向柳毅哭诉苦楚,请求柳毅帮她向龙君传信。落第书生嘛,最不缺的便是正义感,柳毅义愤填膺,去了洞庭,把龙女的书信交给了她的父亲。这下不得了,洞庭龙君有个性情暴烈的弟弟,钱塘龙君。钱塘龙君得知自己的侄女受了这样的委屈,哪里坐得住,就跟孙翔生气似的,立刻现出真身。一条电目血舌朱鳞火鬣的赤色巨龙扑向了泾川,要为他的侄女复仇。”

“然后呢?”

“所杀几何?六十万。伤稼乎?八百里。无情郎安在?食之矣。”王杰希看着他笑,“小时候最喜欢这一段,老想着以后我的意中人受了委屈,我也要这样气势汹汹地给他出气。然后就特别恨自己是个凡人,不能顷刻之间崩天裂地。”

周泽楷沉思片刻,握住他的手,比雨中江河还要波光潋滟的眼睛直视着他,“我可以。”

王杰希大笑,反手紧握着他,“我还能让你为我杀六十万无辜百姓不成?天地虽大,又有谁奈何得了你我?”

“后来呢?”

“后来,钱塘龙君把他受苦受难的侄女带了回来,想许配给柳毅。柳毅严词拒绝,触怒了龙君。柳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心服口服,就此成为莫逆之交。”

“没了?”

“有,但后面的故事我不喜欢,透着一股子土味儿,所以记不住了。”王杰希道,“反正根据传奇小说定律,历经波折之后,龙女和柳毅最后一定会在一起的。”

“他一开始就喜欢龙女?”

王杰希想了想,“大概是。一个落第书生,失意的回乡途中遇见落难龙女。在好时节好风景里,两个人同病相怜,一个弱者对另一个弱者义无反顾地伸出了手,不也算一段佳话的开始吗?”

周泽楷扁扁嘴,“你可以做说书先生了。”   

“不,我术业有专攻,精于测字算命看风水。”王杰希笑,“公子要算姻缘吗?”

周泽楷弯起唇角,摊开莹白如玉的掌心,“算。”

王杰希托着他的手仔细端详,看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睛看周泽楷的脸。周泽楷被看得不自在,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月牙白锦履看。

“公子,我看你掌中天纹深细又面泛桃花,定是红鸾星动,姻缘到了。”王杰希清清嗓子,一脸高深莫测,“你看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泽楷笑得眯起了眼睛,“凑合。”

“你眼光还挺高,我就喜欢你这种口味刁的。”王杰希道。他俯下身,隐隐看到河中十数尾银白色的鱼,一直追逐着他们的船。江上烟波千顷水色空濛,雾般的细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一直笼着这片水域,湿意甚至比之前更重了些。

怪事,船边怎么会有鱼呢?

周泽楷看他有点警惕,便收起了伞,也伏在船舷边观望。

“你觉不觉得,河中的鱼有点怪怪的?”

周泽楷却是一脸了然,叩了叩船板,道,“孙翔,出来。”

身后一阵懊恼的叹气,孙翔应声出现,乌发金瞳一身玄衣,看着他们俩挠头傻笑,“这样都逮住我了。”

“我说这四月的天怎么还跟三月似的小雨淅沥沥,原来是你这条孽龙在。”王杰希瞥他,“干什么来了?”

“去杭州看一个故人。”孙翔扭头。

“那你怎么把鱼都引来了?”

“你们之前说要捞点儿鱼嘛,我在水里不能出声不能玩儿,憋得无聊,举手之劳做点儿好事不行啊!”

“你跟了一路啊?”

“偶遇!”孙翔都要蹦起来了。

“好,你说是偶遇,那就是偶遇。”王杰希可不想在自己的船上逆龙鳞,看他神情似乎也不同往日,就不再多问。周泽楷把伞给他撑着,自己从船舱里翻出一个鱼篓,挽起袖子和孙翔捞鱼。一狐仙一蛟龙,在一个道士眼底下公然施法,网了一尾又一尾。这是一片通海的淡水水域,被孙翔驱逐而上溯至此的各色鱼类不知凡几,他们捞满了一鱼篓,心满意足。孙翔拉着周泽楷到舱中,神神秘秘地絮叨了一会儿,便消失了。

“他去找他的柳毅了?”

周泽楷一乐,“他又不是龙女。”

王杰希沉吟片刻,道,“我倒也想去探访一位故人。”

“谁?”

“我师父。”王杰希笑了笑,“我法器已除,不再是个正经道士,又把药王谷交到了英杰手上,想来是要跟师父他老人家交待一下。只不过要找他也太过困难,他得道多年云游四方,想见他,可真是要靠机缘。”

周泽楷登时踯躅,有点不安地看着他。

“不用担心,师父本就通达。”王杰希握紧他的手,“我更不会让他为难你。”

 

孙翔走后,那无边细雨终于停了下来。他们拎着满载的鱼篓上岸,去那家酒旗鲜艳的客栈。暮春四月已然是繁花的尾声,一路上的桃花杏花早不复极盛时的光彩,只有余香依稀弥散在湿润空气里。沿岸的垂柳倒是焕发了一片灼灼的绿意,摇曳在风中宛若仕女鲜艳的裙袂。

王杰希走进客栈,却没见熟悉的老掌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

“小宋?怎么是你,老韩呢?”王杰希的口气熟稔无比。

“开春以来春雨连绵,倒春寒那会儿病了,在家养着。”被唤作“小宋”的少年轻快地回道,“王道长你怎么来了?”

“携内子来蹭饭。”王杰希道,“你家掌厨在吗?”

周泽楷想踢他。

“内内内内内内内内子!”宋奇英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打量起王杰希身旁的年轻公子。周泽楷罕与生人接触,生平最怕被人这样好奇打量,眼看整个人就要红成街上的糖葫芦。王杰希上前一步,挡住宋奇英的目光,“小宋,虽然你年纪小不碍事,但内子脸皮薄,你就别盯着看了。”

宋奇英红了脸,连忙道歉,往后院去喊他们家掌厨。张新杰正在查看去年埋的春酒,听说王杰希上门,便走到大堂与他相见。王杰希把满满一鱼篓的肥美鲜鱼撂他眼前,托他做一顿鲜鱼宴。

“此时此地,你哪来这些鱼?”张新杰翻看了一下,有点惊奇。

“天公作美,顺手捞的。”

“寒食在即,山上的流云寺奉皇命要做七天法事,全城都在禁火斋戒。你这么大摇大摆目无法纪的,可不是要连累我和你一起掉脑袋?”张新杰一本正经,下一刻却话锋一转,“清蒸红烧还是水煮?糖醋还是麻辣?要熬汤吗?”

“随便,这么多呢,全做了都行。”

“那这位是?”张新杰瞬间把话题转到周泽楷身上。

“我的双修道侣,叫他小周就好。”

张新杰闻言,忍不住去看周泽楷。眸盈星河眉盛春山,唇上三分柔软笑意,叫人看了如沐春风。他盘桓在这个小镇上也有些年头了,打开大门做生意,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却鲜少遇到周泽楷这样的。一眼看去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眼底是不知世事,举止又腼腆羞涩。看着温软可欺,却另有一段凛凛不可冒犯。

“这可不像修道之人。”张新杰收回目光,看向王杰希,“怕是画中仙。”

王杰希笑起来,回身看着恨不能钻进桌子底下的周泽楷,“人家夸你呢,怎么不谢谢人家?”

周泽楷有一种抖起尾巴抽他一顿的冲动。

王杰希把鱼拎到厨房里,要张新杰掐着时辰做成晚饭,顺便预约了客栈临街的屋子,说是要在镇上住一宿。张新杰熟知他素来打蛇随棍上,看在多年交情和银子的份上强忍着把这人打出去的冲动,问他到底来这边做甚。

“还能做什么,踩着春天的尾巴来踏青啊!”王杰希理直气壮,又看了看辈分小年纪轻而一直不插话的宋奇英,“小宋我看你筋骨奇佳,是个修道的奇才,要不要来我药王谷住几天?”

“当着我的面诱拐小宋,你还要不要脸?”张新杰目睹他老毛病发作,一时好笑,“谁家有个萝卜苗子你都要挖两铲子看看什么品种,不嫌累吗?”

“乐趣所在,你不懂。”

“你就不怕我下两勺泥巴糟蹋你的鱼?”

“你宁可糟蹋我都不会糟蹋吃的,我对你很放心。”

张新杰无语凝噎,径直钻进厨房去侍弄鱼。王杰希带着周泽楷,从酒窖到楼上的雅间,把客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周泽楷打开临街的雕花窗,趴在窗外好奇地看过往的人和江边的风景,问他是怎么认识的张新杰。

“道士不是要四处收妖?有一年,这边有个姑娘,被情郎背叛抛弃,悲愤不已投江自尽。她怨念不散,江边夜夜有哭声,我就来镇魂。”王杰希想起陈年旧事,笑道,“事前问附近的百姓,都说晚上入睡之后会有个凄惨女子在床前哭诉,不得安宁。偏生这家的伙计夜夜好眠平平安安,等我见到他们掌柜,我就全明白了。”

周泽楷眼底全是旺盛的求知欲,看他煞有介事地收住不说了,便抓着他宽大的衣袖轻轻晃。

“鬼是人变的嘛,当然也欺善怕恶了。今天不巧,掌柜的不在,不然你看到他那张脸,你就懂了。”

“长得凶?”

王杰希心有余悸:“那可是一张自带煞气的标准门神脸啊,神鬼不侵,十方俱灭。别说普通鬼魂了,就是黑白无常也不一定敢上门。我第一次见到,也吓了一大跳。要不是掌厨的手艺实在好,我可能饭没吃完就跑了。”

他摸摸房里的红漆木桌,榻上的雪色幔帐悬起,挂在缠着红色如意结的金钩上,墙边的木案安放着瓷胎细腻的缠枝莲花瓶。这里的格局经年不变,客栈翻修也只是添些时兴器玩,将新替旧,绝不多改一砖一瓦。不知道客栈主人是念旧还是懒得改变,但王杰希挺喜欢。这里的白墙黛瓦一草一木都是他熟悉的,自年少到而今,他依然知道哪棵杏花树下埋着张新杰往年酿的春酒,也知道韩文清会在盛夏添一份冰糖梅子汤寒冬加一道羊排鲫鱼汤。这二位说来倒像是大隐隐于市,在这小镇上开客栈,送往迎来,一开就是好多年。

老酒故人,弥足珍贵。

“这边的除夕之夜会有花灯会,上元节也是。”王杰希道,“过年是民间最重要的节日,喜庆非常。那时候这里的掌柜掌厨伙计们就会做很多酥饼糕点和元宵,拿出来分给左邻右舍。”

“真好。”

“人的寿命太短了,所以很多人都特别重视过年过节,想要在有限的生命里留下无限的欢喜。”王杰希轻抚他的长发,“我这三十年不到,走遍大江南北,于常人而言,这可能是他们一生都抵达不了的路。不过,你去过的地方,我倒也想走一次,虽然,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一一走完了。”

“想知道?”周泽楷看着他笑,眼睛亮亮的,似有繁星。

“当然。”

你走过的山山水水,遇见的人类与妖灵,春华秋实夏风冬雪,都想知道。

周泽楷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一个出色的倾听者。王杰希到底是个人类,二十来年的漫长路途写出来,也不过是一本稍显厚重的书,再厚也不过是枕边的故事。而他已然在这世上活了千年,沧海桑田在他眼里和四季更迭并没有太大区别。他的人生若是写成书,那必定是数十乃至上百卷的长篇巨著。王杰希想要读完,可能要花上一辈子。

他想了想,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

王杰希继续在他耳边慢慢说起自己在此地的遭逢,他趴在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小摊小贩沿着街边规规整整一字排开,爽朗的吆喝此起彼伏。

“对了,山上的流云寺,本来有个很厉害的住持。可惜就是太厉害了,被皇家看上,拉回宫里去做什么护国法师,说白了是给皇帝太后那些人预测祸福看病消灾的。”王杰希叹道,“说来也奇怪,这里换了个住持,佛法修为不见得有多精深,倒让这乏人问津的山寺日渐香火鼎盛。不过我听人说,这山上的签倒是很准,不少人每年都要前往山上求签。”

“想去!”周泽楷闻言,眼睛锃亮。

“……你是不是怀疑我业务水平?这里没外人,我就不瞎谦虚了。我可是算命界的无冕之王,为什么不找我?!”

“民间有句俗话,”周泽楷沉思了一会儿,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王杰希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流云寺在城外几里的山上,茂林修竹环绕,崖下飞瀑如珠。他们骑马直奔山下,沿着山梯上山。眼看离流云寺几步之遥,王杰希就停了下来,让周泽楷一个人进去。

周泽楷眼神询问,他咳了一声,道,“我一个修道之人,贸然去佛寺,怕是要被无量天尊两道雷劈死。”

“人类真麻烦。”

周泽楷嘟囔着,挥挥手,自己往佛寺里去。因为寒食节的缘故,来上香捐灯祈福、请大师祭祀的人不少,大宅院里的女眷尤其多。他漫不经心地四处逛,问扫地的小和尚何处求签。小和尚有点惊奇,给他指了指后院。

他沿着后院竹林小径一直走,果然看到了求签之处。两名笑容可掬的老僧人站在在宝殿阶前,看着求签的姑娘虔诚地跪在佛前念念有词摇出签。好些女眷围在一处窃窃私语,或讨论着签文,或翘首以盼,等着轮到自己去求。

周泽楷看了一眼,发现眼前都是女子,登时明白为什么小和尚要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他。在场的女眷,年轻的多半来求姻缘,大一点的来求子求夫婿前程,上了年纪的多半求家族兴旺安享荣华。周泽楷一时进退两难,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要凑这个热闹。

他太出挑,再怎么悄无声息伫立在角落里也是玉树临风,早惊动了一些活泼的姑娘。她们轻摇着扇子挡住半张脸,半是好奇半是羞涩地打量他。有个别胆子大的,已经走到他眼前,绕着他打转。

周泽楷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角落里,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这些姑娘的目光太过热烈,他有点紧张。一个按捺不住想跟他搭话的少女刚凑到他眼前,他就像个受惊的兔子,立刻后退了两步。对方又没有恶意,还小脸绯红,他只好茫然地看着她笑。

姑娘脸更红了,看他退了几步,也不好意思再上前去,便飞快地跑回姊妹的身边,打定主意要让娘亲去打听这是哪家的公子。

在阶前负责解签的僧人注意到这边的小骚动,观望半晌,走到周泽楷面前,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客客气气地问他是不是要求签。周泽楷点点头。历来少有男香客求签,这么俊秀的年轻公子夹在一众年轻女眷里实在不妥。僧人思忖片刻,便请他先求。

周泽楷快步上前,正想依样画葫芦般跪在蒲团上,忽而瞥见右手边有个小小的木箱子,上面有个小口,箱子正面写着“广种福田”,就疑惑地看向僧人。

“哦,这是小寺的功德箱,为附近流离失所无枝可依的老弱妇孺祈福的。施主若是有心有力,不妨随意结点善缘。”僧人话音未落,周泽楷已经拎着王杰希给他那一整个荷包的碎银子,往功德箱里倒了个精光,砸得箱子哐啷清脆响。他有点不好意思,回过头看着僧人笑。

“……”饶是见多识广的老僧人,也忍不住要被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却温柔良善的公子逗笑了。他弯了弯腰,念了句佛号,把签筒递到周泽楷手上,让他心无旁骛,虔诚摇签。

他跪在蒲团上,握紧了签筒。王杰希在他脑中的星河里纵马朝他飞奔,却被横亘其中的江海所隔。他就在另一岸看着,沉默不语。可王杰希随即弃马,踩着他那柄装点仙风道骨的拂尘飞在海潮之上。汹涌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他也越飞越高,直往他这边来,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王杰希永远都会走向他,不管挡在他们眼前的是浩瀚沧海还是连云险峰。

周泽楷轻轻摇晃签筒,一枚褐色长签应声落地。

他捡起来看了看签文,古老的谶语他无法解读,不解其意,便递给了候在一旁的另一位僧人。僧人仔细看了看,问他所求何事。

“姻缘。”

尽管脸颊泛红,周泽楷还是坚定地回道。

僧人听完,又比照了签文,从解签筒里抽出一张精致小笺递给他,笑逐颜开地念了一句佛。

“恭喜施主,是上上签。”

周泽楷也笑了起来,向他道谢,步伐轻快地往前院走,不料却在拐角处被王杰希一把抱住,拉进了无人角落里。

“哎呀别打,是你夫君。”

周泽楷轻哼一声,收起揍人的架势。

“不是说不来?”

“使了隐身诀,一般人看不见我。”王杰希理直气壮,“没人看见我进来,那我就是没进来。”

他手一摊,问周泽楷要解签诗。

“来,让我看看佛祖是怎么说的。”

周泽楷不给,背着手问,“不好呢?”

“那就说明这里都是一班混吃等死的秃驴,不足为信。”

周泽楷扑哧笑出声,又急忙敛起笑容,“要是好呢?”

“佛法无边,圣僧所言甚是。”

“不客观。”狐仙严肃批评了这个道士。

“心外无物,我当然只听我想听的。”王杰希见他不肯给,越发好奇了,“写了什么,你护得这么紧?我都听到你求的是姻缘了,你还有什么可害臊的。”

“我不害臊!”

“对对对你不害臊。”王杰希乐不可支。

每天都有一百次要被气得现出原形。

周泽楷开始思考在佛寺里宰一个道士算不算触犯天条了。

“好了,我不逗你了。”王杰希伸手要抱他,被躲开也继续笑眯眯凑上来就是要抱,“饿没?我们张掌厨应该差不多做好饭了,回去?”

每天都有一百零一次情不自禁原谅他。

周泽楷点点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想尾巴了。”

“我也想。”好久没能抱着狐狸尾巴睡觉的王杰希道,“晚上回去你就抖出来?”

“吓到人呢?”

“张新杰怎么可能会被吓到,就是孙翔原形在他跟前,他也只会思考龙肉能不能吃要怎么吃。”

“……我是狐狸,不好吃的。”周泽楷心情复杂。

“谁说的,我觉得挺好吃的。”

“……”

 

他们回到镇上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的,小摊贩们都忙着收拾东西,赶在宵禁前回家。周泽楷踩着昏蓝的暮光,在市集里转了一圈,买不到糖葫芦,有点闷闷不乐。

张新杰果然已经做好了晚饭,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鲜美的鱼汤味。周泽楷本以为要和客栈里的伙计一起吃饭,有点忐忑。孰料偌大的大堂里就他和王杰希,张新杰和他们寒暄两句,就让宋奇英去给韩文清送饭,自己也往后院去了。

“张新杰这人不爱跟别人一起吃饭,吃饭也不许人说话,所以不跟我们一起吃。”王杰希拍拍周泽楷的肩,“至于他支走小宋,大概是小宋年纪小,不知世事,怕我教坏他。”

他们坐下来动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桌上除了炖鱼汤清蒸鱼红烧鱼水煮鱼糖醋鱼等等一系列,还带上了半只烧鸡。在温暖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肉质鲜嫩香气扑鼻。

“看破不说破,张新杰聪明,心地还好。”王杰希夹了一筷子水煮鱼,放到周泽楷的碗里。白嫩的鱼肉浸着一层鲜亮的辣椒油,隐隐飘着花椒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你吃不得辣,就尝一小口。”他把糖醋鱼换到周泽楷面前,“吃这个,鱼肉鲜甜,也不腥。张新杰的糖醋汁烧得又浓又香,你肯定喜欢。”

周泽楷塞了满满一嘴巴甘美的鱼肉,眼珠子滴溜溜的,满桌子看了一圈。作为狐狸,他最心动的还是烧鸡,但烧鸡也离他最远,就可怜巴巴地望着王杰希。烛火摇曳里他的眼底波光粼粼,微微抿着淡红色润泽的唇,脸上的虔诚不比他求签时少。他摇签时王杰希隐身坐在一侧的墙上,看这个修炼千年的狐仙屈着高贵的膝,向他也许并不怎么信服的佛问姻缘。

即便他心里早有答案,也仍然会对天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王杰希把烧鸡端到他面前,一边笑一边叹气,轻轻抚着他漆黑如墨的光润长发,“败家狐狸,求个签就倒了一袋银子,一顿吃半只烧鸡,我不如跟张新杰合伙开客栈吧,不然养不起。”

周泽楷正兴高采烈地掰着鸡腿,闻言,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声音糯糯的,轻声道,“其实,我一般都吃一只的。”

“扎心了。”王杰希捂住胸口,迅速盘算起生财之道。

“我少吃点?”周泽楷认认真真道,恋恋不舍地把鸡腿摆回盘子里。

王杰希觉得胸口更痛了。

“不,你爱吃多少吃多少,只要你高兴。”王杰希挽起袖子,把那半只烧鸡剥皮拆骨,堆到周泽楷碗里,“千金难买你喜欢,翡翠明珠丢着玩又何妨。”

周泽楷看看盘里的鸡,又看看王杰希。

王杰希飞快地把烧鸡骨归骨肉归肉,好看的手指翻飞如花丛中嬉戏的蝴蝶。他身形匀称修长,高大的骨架上覆着细密坚实的肌肉,周泽楷清楚地记得他抱过来时的温度和力度。

“怎么看呆了?”

“你可能比烧鸡好吃。”周泽楷言辞恳切目光诚挚。

“……”

 

也许是在连绵的春雨里浸润太久,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周泽楷打开床边的小窗,月光便高兴地溜了进来,倾泻一床,熄了烛火也满屋明亮。

“这半夜没人的,开窗子看什么?”王杰希躺床上,伸手揉他尾巴。夜阑人静,狐仙终于毫无顾忌地现出了自己毛绒绒雪团子似的尾巴,趴在窗边,尾巴翘起,悠悠然一下一下轻晃。

“会有女鬼吗?”周泽楷兴致勃勃,不住探头往江边看。月色罩在江面上,江水摇摇晃晃,时不时拍在岸边。他的脸在月光下被映成了玲珑白玉,眉眼都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的烟波山水。王杰希看着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汹涌的浪潮声一遍遍在脑海里回荡。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你太好看。就是有阴魂不散的女鬼,见了你也不愿意上门。”

“胡说。”

“我摸着良心说的,不信你也来摸,它在我胸口活蹦乱跳的。”

周泽楷红了脸,让他从榻上起来,硬拉着这懒骨头一起趴窗边。夜幕下的小镇笼在一片安谧里,除了他们俩,大概所有人都在酣眠中。路边的杏花树上栖着两只小小的山雀,在纤细枝桠上交颈呢喃。两个黑漆漆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偶尔发出小小的啁啾声,月光下灰白的鸟羽也被染得熠熠生辉。

“小东西很会享受嘛,难得晴夜,出来晒月光。”王杰希笑眯眯,模仿它们的动作,在周泽楷颈上轻轻一啄。周泽楷拉着他的手,眉眼飞扬,尾巴也高兴得猛摇了两下,“小小的,肥肥的。”

“嗯?”王杰希怎么瞧怎么觉得他这股子高兴不对味。

“像烤山鸡!”

“……”
王杰希拦腰把他抱住,企图往床榻上拖,“你这露出尾巴之后兽性大发啊,这么小都不放过。”

“狐狸就有兽性!”周泽楷抓着窗棂不愿意走,可王杰希力气大,一手抱腰一手抓手腕,轻而易举就把人按到了榻上。周泽楷气鼓鼓的,又动弹不得,更气了,眼里汪着一弯晃荡的春水。始作俑者挑挑眉,居高临下,笑意泛上眼底。

王杰希俯下身,嘴唇贴近周泽楷耳边。他鼻息温热,灼红了他的耳垂。

“你可以对我兽性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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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快乐呀姑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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