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

当地一位比较恨兑喵喵的二孩妈

【王周】照夜白

清理硬盘发现了当年和山与桃花差不多时候瞎编的东西

同时写俩道士狐狸我也不知道当时在想啥

但写都写了翻出来补补窟窿当新衣服穿

现在看来不管是楷还是吐槽役王杰希都非常令人“啊这”,也没写完,想哪儿写哪儿……来都来了凑合看看大过年的是不是(磕头头)

有出场即入土的原创人物,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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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书生等高危职业的第一条人生守则,就是坚决不在荒郊野岭过夜。迫不得已非得将就一宿的时候,半夜谁喊你谁敲门你都蒙头大睡绝不出声。

所以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王杰希一动不动。

这是他二十年修道生涯里头一次下山,根据师门指引,完成猎妖任务回去交差,就可以把身上的白色入门道士袍换成浅蓝色的。这两套衣服的最大区别体现在穿白色只能得到一句“小道士”,蓝色可以换来一声“道长”。

王杰希觉得白色比较好看,不太想换,但没有办法,师父布置的功课还是要做的。

下山的头一晚他就在荒郊野岭休息了,师门在华山深处,属地不能御剑飞行,骑马也骑不出绵延山岭。天黑之后他在附近的村落找到了一间破落的庙宇,不算齐全,但也算风雨不动安如山,他就收拾收拾住进去了。虽然荒郊破庙这种地方是出事的标配,但他师父说他八字罡气重,神鬼不侵,他觉得师父所言极是,所以住哪儿都行。横竖就一晚的事儿,哪儿那么巧就能撞上妖魔鬼怪登门拜访了。

这种行为也俗称心大。

他躺在榻上看了会儿书,看困了,手指往墙壁一敲,他的“灭星”从剑鞘里飞出,在屋里嗖嗖嗖窜了几下,挑灭烛火,然后飞回剑鞘,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修道之人讲机缘,修道满十年的人可以被自己师父带着去铸剑峰拔出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剑。能拔出哪一把纯粹看哪一把肯认你,要是哪一把都不肯认你,那说明你道心不坚没有被认可,还得回去多熬几年。

他师父天资一般,但做饭很好吃。当年王杰希作为那一年入门天资最高的学生,可以自己选师父。这时候一般人要么就选德高望重的掌教真人,要么就选修为最高诛妖无数的大师伯。而他的眼睛在所有长胡子老道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他师父身上——他入门那天饿着肚子来的,这个须须很长的叔叔听见他肚子咕咕叫,给了他一笼刚蒸好的肉包子。

铸剑峰上长年积雪,传说是以此镇压剑中的凶灵。有些剑跟随历代主人斩妖无数,早就炼成了嗜杀本性,凡出鞘必须见血。灭星就是这么一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剑,甚至弑主——前一任主人是掌教真人的得意弟子,天资极高,斩妖无数,最后一次奉命前往涂山除妖却一去不回,被发现时他与一只血肉模糊的千年狐妖一同横尸荒野。灭星当胸穿过,把他和狐妖牢牢钉在一起,似是不死不休,永不分离。

他身殒之后掌教真人再未收过徒弟。

师父在王杰希耳边叨念每一把剑的故事和它们名动天下的主人,王杰希的手在每一把剑的剑柄上抚过,每一把剑都微微震动,师父惊叹说它们都回应了你啊。王杰希指了指灭星,说它没有。

你想要它?

它不理我,我不服气。

他在灭星旁边坐了一天,昏昏欲睡之时不慎被剑锋割破手背,血滴在雪地里如梅花开落,最终让灭星微微一震。

剑在鞘中入眠,王杰希却没睡着。华山长年风雪絮絮,他睡下之后总有雪月映窗,照得屋里亮堂。这间破庙的耳房却是没有窗的,他不太习惯。

叩门声骤然响起。

他根据道士书生保命原则不动不出声,但敲门的人或妖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特别有耐心,敲几下停一会儿敲几下又停一会儿,也不出声。这时候比拼的是耐性,王杰希闭上眼睛,默念吕祖百字碑。

念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有个软软低低的声音,嘀咕道,不开门呀,明天再来吧。

……这么好说话,若真是个妖怪也未免太丢人了。

王杰希悄无声息一跃而起,决定好好教教门外的不明生物如何成为一名合格妖物。灭星从沉睡中苏醒,不动声色地飞到他手里。

嗯?人呢?妖呢?

他开了门,门外却空无一物,月光流泻一地,满目寂静里只有摇晃的树影是动的。王杰希心下一惊,这么快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若真是妖物,恐怕实力不在他之下。

“找我?”

对面的屋檐上忽然闪出一个素白人影,发如乌墨眉目如画,月光映得他的肌肤几近透明。王杰希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妖还是仙,那人看着他,忽然“咦”了一声,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几乎是飘到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

对方没有杀意,王杰希也按兵不动,任他打量。他看了很久,摇摇头,垂眸看向他手中的灭星。灭星静止片刻,忽然挣脱了王杰希的手,飞到他面前,浮在半空中。

“好久不见。”他微微笑起来。

……好久,不见?

王杰希懵了。灭星一直封在华山之上,妖怎么可能上得了华山?更何况见过灭星的妖都死了,怎么会在这个妖面前乖巧得如见故主。

那人凝望灭星许久,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点,灭星就回到了王杰希手上。他看向王杰希,问,“你是它的新主人?”

“……你为什么能使唤我的剑?”

“很久以前,在涂山见过它。”

涂山!

王杰希骤然握紧灭星,疾退数尺,“涂山余孽?”

掌教真人那死在涂山的得意门生算辈分是他师兄,他的死在师门中始终是个谜,每个人都想知道那位年少有为的未来掌教到底遭遇何事,为何以同归于尽的姿态被自己的剑钉死在妖物之上。唯一可能知晓真相的只有掌教真人,可掌教真人始终未曾吐露半分,甚至勒令门下弟子不得再提起此事。

他甩出一道符,用灭星划破,符咒化成一团幽火绕着那人转了一圈,消失了。

王杰希又懵了。

缚妖符是他们杀妖的必备利器,将犯有恶行的妖物困住片刻,猎妖师趁这一瞬迅速将妖物拿下,拿不下就只能艰苦鏖战。但缚妖符只对犯恶行的妖物有用,不曾行凶的妖物,谁都无权缉拿。

王杰希又念了一串咒,去照他的灵台。只见他身上没有黑气没有血气,不像是当年师兄杀的那只千年狐妖的余党。犯过恶行的妖物黑气缠身,杀人无数的妖物血气冲天,他却周身澄明,比月光还清澈。

他收起灭星,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着他,眼瞳如同见底的湖泊,“看剑鞘。”

王杰希拿起剑鞘,在繁复的花纹底下终于找到了三个被磨蚀得几乎要消失的字。

“周泽楷?”王杰希念了一遍,“你的名字?”

他点点头。

“你认识我师兄?”

“是你师兄啊……”他轻轻道,“那,认识。”

王杰希沉默片刻,艰难地吐出了看到剑鞘上的名字之后就确定的惊悚猜测:“我师兄……是不是,在涂山除妖的时候,喜欢上你了?”

周泽楷犹豫半晌,小声说,也许?

什么叫也许!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你们狐妖不是个中高手吗!你还能不确定!

王杰希还没吐槽,周泽楷就补充道,“他说,我跟他走,他不杀姐姐。”

……王杰希在“哦原来他要杀的是你姐姐啊”和“他为了你都赤裸裸背叛师门了你还说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问,“那他怎么死了?”

周泽楷摇摇头,“不知道……那天,姐姐变成我跟他走了。”

“你姐姐……”王杰希顿了顿,“喜欢我师兄?”

周泽楷点头。

王杰希扶额。

多年来困扰师门上下的一个谜团,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摸到真相的边了。

来来去去,这居然是一个“姐姐爱他他爱弟弟而弟弟谁都不爱”的故事。师兄为了狐妖弟弟决意背叛师门,狐妖姐姐为了师兄宁愿装成弟弟跟他走……某种意义上令姊和吾兄还真是天生一对,只不过对象都错了位。

“我猜,在他们离开的路上,我师兄不知为何看出那是你姐姐不是你,急怒之下大打出手。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你姐姐同归于尽,大概是觉得被你骗了,也无颜面对师门。”王杰希说,“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孩儿,随师门去涂山,看见师兄和一只狐妖的原形躺在一起,灭星钉穿了他们,师兄的手握在剑柄上,死都没松开……当时他们都说师兄是为了不让妖物有逃脱的可能性,可我觉得,师兄也许只是没想活着回去。”

周泽楷“噢”了一声,低下头。王杰希以为他在为逝者难过,也没说话,杵着装柱子。

素白掌心忽而在他眼前摊开,“是这个?”

“……掌门印信?”

那是一枚羊脂玉和墨玉雕琢熔嵌合的太极图玉佩,是历代掌教传给未来掌教的信物,见此物如见掌门。当年他们去涂山收殓师兄,把涂山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它。毕竟是重要信物,大家都有点不安,掌教真人却说算了,身外物而已,再造一个也就罢了。

这么一想,其实掌教真人心里也清楚吧……有些东西是丢不了的,除非拥有的人亲手把它送给了别人。

他知道他的爱徒在涂山犯了致命的错误,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让旁人再提起。

狐族化形的能力在众妖里是最高明的,修炼千年的狐妖更不必说。师兄能认出那是姐姐不是弟弟,大概就是因为姐姐身上没有这枚信物。

他用所有的前途和野心去换他,满心欢喜要带着他奔赴另一段人生,却发现从头到尾都是镜花水月一厢情愿。师兄那么骄傲的人,既无法质问心爱之人,又无颜回头向师门谢罪,同归于尽既是他的末路,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在哪?”周泽楷问。

“我们把他葬在碎冰谷里……那儿是华山所有人的葬身之所。”王杰希小心翼翼道,“你是妖,上不了华山的,虽然你没有作恶。”

“帮我还给他。”周泽楷把太极玉佩递过去,“他很好,虽然我不喜欢。”

“……那你就不应该收下,我们人类很好骗的。”王杰希把玉佩揣进兜里,“如果有人把他重要或者贴身的东西送给你,你不喜欢他就千万别收,收下就等于你回应了。如果没有那个意思,还是不要给他希望为好。”

“哦!”周泽楷似懂非懂,“我以为是还我尾巴……就收了。”

“还你尾巴?什么还尾巴?”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双眼一闭嘴唇微动,八条雪一样的狐尾骤然生出。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再睁开已化成妖异的红瞳,瞳孔深处似乎跳动着血色的火焰。

“本来有九条。”周泽楷说,“一条救他了。”

当年那个道士入涂山追杀他恶贯满盈的姐姐,被姐姐引入了万年蛇妖的巢穴中,命悬一线。涂山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吐着血也要说“我行我道”的愣头青了,他恻隐之心顿发,千辛万苦把他从蛇巢里救出来,斩下一条狐尾,化成狐血给他喝下。

道士在来涂山的路上就见过他。那时候他露出一条大大的狐狸尾巴,坐在路边高高的石头堆上,用捡来的笛子乱吹。道士从没见过这么大胆这么漂亮又这么笨的狐妖,骑着马走出三里地,那难听到仿佛十头猪妖围着他载歌载舞的笛音犹在耳边。他最终勒马掉头,朝周泽楷狂奔:你别吹啦,太难听了,我来教你好了!

醒来之后的道士说,你和你姐姐一点都不像。

哪里?

她不讲武德,你不讲妖格。

……?

斩尾巴很痛的!道士一脸严肃。

你也有吗?

我没有但我可以感受得到,修道之人,自当与天地万物感应!道士大声说,华山的鹤失去伴侣在悟道池里哀歌,我都能潸然泪下。

“……师兄说的什么屁话。”王杰希幽幽道,“我们人类有共情没错,但又有谁会对宿敌共情。他说斩尾巴很痛,其实只是为你心痛。我师父说男人一旦喜欢上什么人就会变得很能讲屁话,原来是真的。”

“不戒色啊……”

“那是和尚,我们道士是可以娶妻的。不然哪里来什么双修?”

“哦!”

“方才忘了问,”王杰希说,“你今晚是……感觉到了灭星的气息来见它?”

周泽楷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莫非真是来杀我的?”

周泽楷连忙摇摇头,声如蚊蚋,“长老说要重聚涂山氏荣光,我被赶出来,说不适合做狐妖……要我,取精,才能回涂山。”

“取经?”王杰希惊呆了,“你们涂山如今觉悟这么高?悟道还是皈依?”

“……不是那个经。”

“那是什么经?南华经?清静经?度厄真经?还是隔壁和尚家那些经书?”

周泽楷低下头,声如蚊蚋,“男子的元阳。”

“……”

王杰希迅速冷静下来,“我这就走。”

“好。”

“……你真的是狐妖吗?”王杰希心情复杂。

周泽楷迷惑地看着他,又现出了原形,艳丽如火的妖瞳多看一眼仿佛都会五内俱焚。

“他们都说,狐妖生来就是惑人心智扰乱纲常的,实乃恶中之恶。”王杰希叹气,“但没有谁教过我要怎么面对不杀人放火的狐妖。”

“我找别人。”周泽楷说,“不杀他,取了元阳就走。”

“我知道你不会杀人,但普通人元阳一泄,半条命就没了,下半辈子死不死都差不多。”王杰希努力劝说,“师兄知道你这样一定很失望。”

“没办法呀,”周泽楷羞愧地低下头,“我被赶出来,不知道去哪儿。”

杀也没法杀,赶也赶不走,又有同门师兄的旧情在,我太难了。

王杰希在庭中踱来踱去,踩碎了满地月光。周泽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尾巴和狐目隐去,和寻常的俊秀少年没有区别。

“不对,这附近诸多破庙,还有客栈。我特地选的这个最不起眼的,你怎么就选中这里呢?难道其他的都没有人?我看见有不少赶路的。”王杰希小心翼翼,“莫非我们道士就是命犯狐妖?”

周泽楷呆住。

他缓缓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

破败的庙宇霎时消失,庭院廊柱佛像应声隐去,他们站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坡上,月光如雨瓢泼。

“……这些破庙都是你的幻象?”

周泽楷点点头。

“那你这网撒得够大的……”

“你有个同类说过,”周泽楷说,“高筑墙,广积粮。”

“……这个广积粮听起来就比较恐怖。”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叹气,看来想硬碰周泽楷是不可能的了。千年狐妖到底是千年狐妖,他身陷幻象却不曾察觉。这么一想师兄简直强到可怕,到底是啥样的人才杀得了周泽楷的姐姐啊?这么强的师兄最后居然选择同归于尽……师兄啊你都站在华山之巅了怎么还是为情所困没能悟道飞升……

他满腹屁话没地儿说,小心翼翼看了周泽楷一眼,说自己这次猎妖目标在一个南方小镇,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他现在也没法回涂山。

周泽楷知道他不想自己过会儿又去取人的元阳,哭笑不得。这个道士和他师兄倒是很像,有些奇妙的正义感。并非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但闲事到了跟前,他们就准备管到底。

他说好,但先去华山。

“还没放弃?妖真的很难上山的,整座山都封着咒印,你踏入华山半步都能惊动人。”

“我有办法。”

王杰希哑然,凝望那双澄明如秋水的眼睛,摆手投降。

“你这么执着……其实喜欢过我师兄吧?”

周泽楷没说话,沉默半晌才低声说,“我和姐姐,不一样。”

“嗯?”

“没有结果的事,我不做。”他笑了笑,“但姐姐会,她很凶,也很笨,所以……死了。”

他一直就知道人和妖是不一样的。

人寿于妖族而言只是眨眼一瞬,他修炼出一条尾巴的时间,足够人间几代王朝更迭。几千年下来他也数不清有多少个愣头青误闯涂山,又有多少个涂山妖灵为了挽救衰朽的爱人自损修为逆天改命承受天雷火。因天谴雷劫而死的同族不计其数,他们孑然一身的爱人要么追随而去,要么隐姓埋名,郁郁而终。

你看,到头来还是穷途末路,徒劳无功。

只不过他没想到姐姐也会喜欢上一个人类。

他和姐姐感情不深,从小性情迥异,也不喜欢在一起玩。姐姐急于修成千年道行,四处采集人类元阳,利用采补禁术促成修炼,手上人命不计其数。人类在她眼里就是修炼的工具。两条腿的工具到处都是,坏了换新的就是了,刀山火海潜行苦修简直愚不可及。

直到那个道士进了涂山。

姐姐知道他是来杀她的,早早布好杀局,就等他死在蛇妖巢里,孰料她那从小就闷头闷脑的弟弟救了这个臭道士。后来姐姐和同栖涂山的蜘蛛妖有了过节,一气之下虎口夺食,被对方率全族围追堵截。重伤之际那个道士出现了,她以为他要趁机下手,冷笑着说要杀快杀,死在你手里也比死在蛛网上快活。但道士只是杀了蜘蛛妖,把剩余的小妖赶跑,跟姐姐说改日杀你,就走了。

道士回来之后,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剑乃百兵之君,御剑者自当承君子之风。我从不趁人之危,趁妖也不。斩妖除佞就是要光明磊落,不然和妖物有什么区别。

道士只是守住了自己的原则,而妖以为那是他的温柔。

他一直觉得道士笨笨的,没想到姐姐更笨。又或许他们都不笨,只是情愿不聪明罢了。

“那明天我们折回华山。”王杰希叹气,“先说好,万一被掌教真人抓到,我就把你供出来,说你胁迫我带你上山。”

周泽楷瞥他一眼,“你不会。”

“你对人性也太有信心了,我又不像师兄为情所困,怎么会不供出你?”

“我不信人。”

“那你就信我了?”

周泽楷低头看着他手中的“灭星”,“它选了你,我信它。”

……我太难了。

头一回下山就遇上过世师兄的未遂老情人兼千年狐妖,王杰希预感到自己的升级换衣服之路非常艰难。他拿起小包袱和剑,正想说我们先去找个客栈。只见周泽楷打了个响指,一座幽雅院落平地起,他们从荒山土坡转移到了庭院中,庭中荷池里还有十几尾锦鲤。

“……这么快从破庙升级到别院啊?”

“修道之人风餐露宿惯了,”周泽楷回头笑,“但涂山氏从不吃苦。”

……

我真的太难了。王杰希想。

 

王杰希出生在华山脚下的村落里,出生时忽逢异象,天降惊雷劈开了庭前古树。爹娘认为他不祥,心怀疑虑地养了他五年,最后把他送上华山。掌教真人说他骨相清奇,自他那位得意弟子后再无人有此奇骨,惊喜之下收他入门,十余岁修为便在众师兄弟之上。师兄死后大家都觉得他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教,但掌教真人从未透露这个意思,他自己也不大在意。

“碎冰谷在山阴,我们要从后山小道上去。”王杰希说,“我最后问一次,你确定?我被发现私携妖物上山尚有退路,但你要是上山被发现……不管有没有害过人,你都是死路一条。他们不会手软的。”

周泽楷点点头。

王杰希的师兄和他说过,华山四面有封咒法阵,禁止一切妖灵进入,但一旦过了山腰的问道坡,法阵便不复存在。封山老道们认为世间没有妖物能深入到问道坡而不被察觉,若真的有,那恐怕倾华山上下之力,也难逃一劫。

“你的退路呢?”周泽楷忽然问。

“你是妖,我是人,不用我开口,他们都会给我找理由的。”王杰希说,“我师兄把信物给你虽是有负师门,但他若不死,拎着你姐姐的尸首回师门谢罪,华山上下没有谁会怪他。我都能想到掌教真人捻着胡子说我徒儿固然不该,但罪在妖物啊之类的,然后我师兄被罚去思过崖面壁几天,回来又是首席大弟子了。”

周泽楷沉默片刻,道,“但他死了。”

“是,所以他还是我师兄。”王杰希点头,干脆利落道,“如果他因为发现你姐姐骗他,就立刻杀了她回华山认错,我反而会看不起他。”

“唔……”

“他自愿为了你背弃师门再不斩妖除佞,那他就要为所选所行付出代价。”王杰希说,“修道修心,落子无悔。”

话音刚落,一只冰冷的手臂就搭在了他臂上。

王杰希回头就吓了一跳,周泽楷脸上血色尽褪,几乎要与这皑皑华山雪融为一体。这是他上山的最佳途径,法阵只针对活灵,只要他进入“死亡”状态,就不会触动法阵。

只是苦了王杰希。

他背着一动不动的周泽楷爬过羊肠小道,越靠近碎冰谷越是飞雪如织,有好几次他都被雪片糊了一脸,不得不停下来,像师父养的狮子狗一样抖脑袋。哼哧哼哧地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王杰希回头看,雪地里尽是密密麻麻的脚印。

他想了想,抬袖一抖,化掉痕迹。

他把周泽楷放下来,在他胸口贴上一道符。周泽楷的灵识被唤醒,在雪地里躺了好一会儿,睁开了眼睛。

“好冷。”

“这是全华山最冷的地方,往前穿过雪竹林,就到碎冰谷了。”王杰希说,“那里的位置都是按辈分地位排的,我师兄的应该很好找。”

他们穿过雪竹林,远远看见一排排覆满雪花的墓碑,雪野丛林一般。如非大祭,寻常弟子也不会踏入此地。王杰希不记得师兄葬在何处,沿着墓碑一座座看过去,终于在碎冰谷离雪竹林一步之遥的地方,找到了游离在外的、他的师兄谢无尘的墓碑。

谢无尘身殒之时也不过是掌教真人的首席大弟子,比起其他墓主长长的前缀,他的墓碑只镌着自己的名字,深深的刻痕嵌于其上。周泽楷俯身,一点点拂去满碑的雪花,指尖划过殊无温度的“谢无尘”三字,微微一顿。

“太久啦,”他轻声说,“快不记得你名字了。”

妖族长久的生命让他变得很健忘。他对谢无尘最后的印象,是他说要带他走,一个不做华山谢无尘,一个不做涂山之狐。荒岛极境也好,边陲大漠也罢,他们一起穿山过海远走高飞。那一年涂山的春天来得很晚,谢无尘背对着的那座桃花坡上有藏不住的雪白狐尾在摇晃,或者说发抖。他看了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王杰希知道这时候应该眼观鼻鼻观心,站到一边去充当望风的。但周泽楷这怅然又温柔的语气飘到耳朵里,还是叫人不由得一愣。华山长年飞雪,他听惯了风声雪声论剑台剑器铮铮,这乍一听有如短匕当胸,拔出后才看见浸透衣襟的血。

师兄若是泉下有知,大概会恨不得跳起来吧。

周泽楷凝视墓碑片刻,抖开系在灭星上的小包袱,长长的红衣映在雪地里,艳丽得几近刺眼。王杰希仔细看了看,迟疑道,“这是……嫁衣?”

周泽楷点头,看着嫁衣出了一会儿神,道,“我姐姐的。”

听闻人间嫁娶,新嫁娘都要穿戴凤冠霞帔,女红出众的还会自己绣嫁衣。姐姐素来眼高于顶,听闻此事竟兴兴头头地化作山下村落的浣衣女,去拜那里有名的绣工为师,跟她学女红,磕磕绊绊夜以继日,才绣出这么一条下裙。姐姐化形成他要跟谢无尘走的时候,他看那被姐姐视若珍宝的嫁衣丢在一边,就问为什么不带上。姐姐愣了一下,站在箱奁前细细抚着裙褂上艳丽的石榴花纹样,苦笑道,没机会穿了,想和他在一起,我就只能是你。

她死后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懂姐姐还是不懂情爱。

被长老撵出涂山的时候他下意识就带走了这件嫁衣。时至今日他还是不能理解姐姐,他甚至也不爱这个自幼关系就不怎么样的姐姐。

但那毕竟是他的姐姐。

是看他修炼遇上瓶颈期会给他抓来几个“修炼工具”的姐姐,是看他怎么都不肯杀人取元阳就会暴跳如雷的姐姐,是知道他救走蛇窝里的谢无尘之后前一刻气得与他大打出手后一刻就别别扭扭问他有没有被伤到的姐姐。

“好看吗?”他问王杰希。

“好看。”王杰希默默观察他的神色,“令姊一往情深。”

周泽楷笑起来,轻轻一抬手,火焰般的嫁衣化成灰烬,随风抖落在谢无尘的墓碑上。飞雪很快覆了下来,盖住飞散的衣灰。

“修道之人,修来生吗?”

“那是隔壁。”王杰希说,“我们修长生。”

“长生有什么好?”

“不知道啊……传授长生诀的师父是我最不喜欢的老头,我没认真听。”王杰希老老实实道,“他说不自生故能长生,我觉得大概是说不强求长生才能长生。不过也有反例,你看我师兄都躺在这儿了。”

“长生不好。”周泽楷说,“会很寂寞,然后变笨。”

“心甘情愿就好,不算笨。”王杰希俯身,把露出来的一点残余的灰埋进雪里,又从衣襟里摸出周泽楷给他的掌门印信,一并埋进雪堆里。

“谢师兄,你想见的人,不是,狐狸,来看你了。不想见的狐狸为你绣过的嫁衣也成灰了。爱恨生死什么的,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你在地下想开没有。”

他站直,往后退了一步,抖抖衣上的落雪。

“你留下来的灭星很好用,谢谢你。”

 

 ———————tbc——————

虽然说是tbc但到底会不会c就看缘分了(?)

眼仔做道士楷仔做妖怪写挺多了好像

得想想办法整个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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