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

佳节快乐！

不知道为啥越写越弱智搞笑了，和19年阿楷生贺一个系列的p友转正（虽然还是没啥能体现出来）

总之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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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泽楷半夜冻醒。

他迷迷糊糊地往旁边一伸手，空荡荡的床铺余温犹在，想来稳定热源多半是在客厅讲电话之类的。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汉堡里的一片培根，被两层毯子裹得相当妥帖。

他坐起来发了会儿呆，随便披了件外套去厅里倒水。

厅里只开了茶几顶上那个小吊灯，沙发外那一圈都像罩着暗橘色的雾，朦朦胧胧。王杰希听见动静，对着电话那头不知名的聊天对象丢下一句“不说了人都给我吵醒了”就挂了电话。

他看着周泽楷慢吞吞挪到饮水机边上，说，“吵醒你了？”

“冷的。”

九月底十月头算是北京一年里为数不多的好时候，冷说不上，入了秋到底夜里也凉。周泽楷对温度变化格外敏感，北京和上海对他来说都不算安乐窝，一度打算退役后就去北回归线以南养老。但一想到去年夏天蓝雨人团建几乎晒成了国际友人模样，他又知难而退。

他把外套撂在沙发上，捧着马克杯小口小口地喝热水。饮水机边上放着一杯可乐，他拿起来一晃，冰块碰在杯壁上叮当响。

“怎么放这儿？”

“讲电话，就先搁那儿，那边没开灯。”

“所以？”

“所以冰块会化得慢点儿。”

周泽楷低着头笑，把他的可乐放回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簌簌的气泡声在午夜里清晰可闻，王杰希走过来，贴着他的手臂，握住可乐杯晃了晃。杯子湿嗒嗒地冒着冷气，周泽楷的体温顺着手臂肌肤水一样漫开淌向他，他不由得涌起了一点儿盛夏里盖被子吹空调般的暗爽。

“真的？”

人杵在身后没有退开的意思，周泽楷几乎是蹭着他慢慢转过来的。这么会儿功夫杯子里的可乐就蒸发一半，底下的冰块冒了头。和孙翔做队友之后他觉得世上不可能有比这名孙姓男子更喜欢喝可乐的人，再后来便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国家队期间时常能看见他俩坐露台上一块儿喝可乐，空了的红色罐子叮叮当当地被风吹出好远，唐昊看了都说绝。

“假的。”王杰希说，“但我就想这么干。”

可乐哐哐见了底，他去亲周泽楷，嘴唇是冰的，汽水味儿也冒着凉气。三个月没见周泽楷仿佛又瘦了一点，骨架似乎都薄了起来，唯独少年人的柔软轮廓仍然不动如山。发呆时候眉眼里那一点和外界有时差的迟钝显得他格外无辜好看。

可能这就是轮回在别人家主场高歌猛进他却至今未曾被套麻袋的原因。

嘴里的可乐味从丰盈到稀薄，周泽楷任他抱着亲，脑子遨游宇宙，宇宙里依次滑过11月主场打微草和间接喝可乐会不会升血糖。

“该睡了。”四舍五入也算吃饱喝足，王杰希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拉着他回卧室，“下午三点半回上海？”

“嗯。”

周泽楷一挨着枕头就开始意识涣散，迷糊之间感觉旁边的人又在裹培根——毯子像打发的奶油一样软乎乎地缠着他，完了再盖上一层轻飘飘的羽绒被。最后一道工序是王杰希的手臂压过来，把毯子被子结结实实地勒在他身上。

“你在这儿我不冷。”周泽楷历尽险阻地翻了个身。

“那你觉得热吗？”

“……也没有。”

这差不多就是个“随你高兴我都可以”的意思，于是王杰希得寸进尺般手和腿都扒拉上了，给他制造一些半夜不好上卫生间的困难。

周泽楷被他这么一折腾倒是不怎么困了，眼皮阖上又张开，看着枕边的睡脸发呆，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杯被特意搁在黑漆漆里的可乐。冰块避光会不会化得慢点儿他还真不知道，但他就是再被裹上十层毯子也得准点回上海。

周泽楷想了想，像个相当厚实的创可贴那样，往那人身上糊了过去。

 

2

方士谦进门的时候王杰希正好点开兴欣和轮回这周的比赛录像。他一抬眼，一枪穿云的高速浮空弹把减伤交早了的寒烟柔逼出承疗范围，枪系祖传的华丽特效在眼前爆开一片血花。

他当下一声“嘶”，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后脑勺磕到门背上，“咚”的一记闷响。

“……你什么毛病。”

“这小子还是这么恐怖！”

“退役多久了还记着呢。”

“我和他们枪系的仇大了去了——张佳乐和周泽楷掉河里我都要扔两块砖，再把肖时钦也踹下去。”方士谦摸着脑袋嘟囔，“没几个月就是季后赛了吧，首轮就打这俩？”

“还没抽签，不过看他们有意思。”

“有啥意思？”

“叶修走了之后兴欣的主攻就是战法+枪系，轮回也是。”笔在手上转了两圈，王杰希慢悠悠道，“他们打起来就特别有意思。”

方士谦傻不愣登地想了半天，才想起叶修就是叶秋。这人真身显露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那片赛场，然而“嘉世”和“一叶之秋”毕竟有重量级的名头，当时论坛上铺天盖地都是嘉王朝爱恨情仇编年史，想看不到都很难。

“我没怎么看过那个姓唐的小姑娘打比赛，但她和苏沐橙……对面可是周泽楷和孙翔。”

“确实吃力，所以这赛季他们的战术重点放在了海无量和一寸灰身上，再加上一个不可捉摸的包子入侵，效果显著。”王杰希说，“兴欣现在的状态比起叶修刚走那个赛季好太多，不过——来找我干嘛？”

“找你就找你，还要挑日子吗？”方士谦哼哼，“你怎么把备用钥匙换了个地儿，害我找半天，防贼似的，你良心坏了！”

“就你还要防？”王杰希白眼都懒得翻，“放花盆底下拿起来不方便，随手换个地方。”

花盆底下搁了好几年也没见你觉着不方便……方士谦拉开冰箱门拿冰激凌，找了半天找不着香草味，忽而一拍脑袋，“不对，肯定是周泽楷给你说的！呦，人家一说你就换，这叫啥来着，男友力是吧？”

王杰希瞟他一眼，没搭理，拖着鼠标拉了拉视频进度。他正经干活儿，方士谦也不骚扰他，歪沙发上吃抹茶味的冰激凌凑合过日子，心里感慨——曾几何时他们俩一块儿看录像复盘到半夜，第二天眯着眼起床还要嘲笑对方抬不起来的眼皮子。当初还天真地以为大家估计都是一个时候退役，搞不好还能合伙整个糙男人养老项目。如今他在一般人的人生路上走出很远，混吃等死好几年，这人还在原地，潮涨潮落。

那些并肩过的日夜竟然模糊得像梦一样了。

看完视频转了转脖子，王杰希起身去拿可乐，不经意瞥到这人以一种要是问起来也许会听到一些很恶心的话的眼神盯着他。于是他假装没看见，歪在另一边沙发上闭上眼睛，“不去看大门？”

“不管了，最近人多，烦死了，丢给我哥。”

方士谦退役之后和堂兄弟一块儿开了个酒吧，花大钱请了几个不错的驻唱歌手，于是流水也算可观。但做生意是一件特别需要活动能量的事，不管是软还是硬。人说三岁看老，又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就冲方士谦这从十几岁开始就七情上脸的性子，一言不合和人操酒瓶子干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夜场多醉鬼，容易出事，他被他哥勒令只能白天去店里转。孙哲平有天和楼冠宁路过，进门找他喝酒，还说他混挺好，能在三里屯看大门。

“周泽楷过年来吗？”

“不来吧，北京冬天对他来说太干了。”

“我早说找个北京的吧。”

“没兴趣。”

“咔哒”一声，他以一种近乎拧耳朵的方式把可乐拉环扯开了，再稳稳当当地用漂亮的抛物线把它扔进方士谦身后的垃圾桶里，姿势很拽。

“其实我们——”

“继续啊，你们咋了？”

方士谦一头雾水地看向他——那双从来又冷又亮像两块冰的眼睛难得有了融化的迹象，罕见地露出一丝柔软的踌躇。有那么一瞬间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抓着沙发扶手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喊“闭嘴啊我恐同”。

那一点游移不定很快消失，王杰希平静地喝了两口可乐，说其实我们应该不是在恋爱。

“啊？”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恋爱关系大概不成立。”

方士谦为人朴实，按理说他一个年少成名见识过花花世界的电竞选手不该这么朴实。又或者说他认识的王杰希太朴实了，在他眼里多少有点“正道的光”那意思，以至于他脑子宕机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人到底想说啥在说啥。

“大哥，你是个基佬这件事已经很超出我想象了，没想到还有更超出我想象的。”他颤颤巍巍地竖起大拇指。

“你脑瓜瓤子不够用？”

“等会儿，处了就是处了，没处就是没处，什么叫应该和大概？”

“没摊开说过，而且——算了。”王杰希一顿，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他不是一个很有倾诉欲的人，就算方士谦和他是近十年的交情，他也不习惯把心里的皱褶摊开给他，给任何人看。

方士谦的求知欲倒是十年未改，但他直觉再问下去就会触发自己的恐同雷达，也就此打住，小声嘀咕，“随便你们……这小子长这样又给睡还不用负责，怎么算都是你血赚。建议你退役就干点儿实事回报社会。”

王杰希被他逗乐了，“也对，是我血赚。”

他想了想，又说，“就是太赚了，所以才觉得不踏实。”

 

3

和别的选手不同，周泽楷和俱乐部有直播合同但没有直播任务，基本只会随机选取幸运队友，在他的直播里露个脸。

直播玩游戏和比赛打游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周泽楷的寡言在这种时候相当吃亏。别说单排调戏路人了，他连排到“周泽楷唯一指定老婆”或者“翔宝楷宝不要为我打架”之类的ID说点儿骚话调侃两句都做不到。

这样的寡淡实在不利于枪王的形象打造，俱乐部干脆就只让他配合表演，队里除了孙翔以外都很会带节奏和气氛，直播间里祥和喜庆不让于人。但周泽楷和孙翔一起直播的时候不少，人气也最高——图脸的有脸看，图爽的有华丽碾压局看，看完都说好。

隔壁霸图队长的直播娱乐性也不高，也从来不谢观众老爷的飞机火箭潜水艇，排JJC看到带自己和队友名字的ID还会猛地一“哼”打得更狠，但意外地受欢迎。很多人就是冲着韩文清铿锵有力的“哼”准点守直播的。

某种意义上霸图粉真是可爱又有点离谱。

今天是江波涛和孙翔的直播任务，下播之后两个人回宿舍，赶上周泽楷妈妈来送夜宵。她和同事出来逛街，逛到附近顺手给儿子打电话问饿不饿。周泽楷不饿，但是想想这个月从全明星忙到现在还没回过家，干脆出去和老妈一起吃，完了再拎一大袋吃的喝的回来喂猪。

寒风在外面呼呼地刮。孙翔纠结了两秒，戴上兜帽从窗户探出去。他们家队长和妈妈在楼下的小花坛边上说话，冬夜连灯火都黯淡，周泽楷母亲漆黑的发却有波光，路灯洒上去像蜜糖。

“队长要是有姐妹那肯定超漂亮。”在冻得脑袋疼之前孙翔缩回来和江波涛说。

“是吧，我也这么说。”江波涛笑，“阿姨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息影的老牌女演员呢，偷偷搜了半天名字。”

“江。”

“哎，来了来了！”江波涛应声去开门。

周泽楷手上还拎着些豆腐花和炒粉，一股脑塞到江波涛手上。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雨，今晚的风特别冷，他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被妈妈笑骂着赶回来。

“好冷呀。”周泽楷搓搓手，坐在沙发上。其他人都回屋里去了，也不知道孙翔和江波涛还在干嘛。

“放假前还有一次直播呢，小周你来吗？”江波涛说，“我们好像没试过三个人一起直播。”

“好。”周泽楷点点头。三个人直播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江波涛出嘴，孙翔出力，他可以偷偷划水。不需要真刀真枪的时候他划水熟练得令人发指，绚丽技能搭配高速位移，娱乐大众最通俗的手法当然就是摆花架子。

“快放假了，活儿都不想干了。”孙翔嘀咕着，“怎么会有放假也要直播这种事。”

“人王队年二八都有直播任务呢，学学人家，心平气和。”

“我看你就是叛徒吧！他什么时候直播你都知道，以前大群里聊兴欣那个流氓你也趁机吹他，我可记着呢！”孙翔鄙视。

“哎呀，翔翔那么早就注意到我了。”江波涛大笑，蹭过去勾着他，“你什么时候直播我也记着啊！”

“什么毛病……你别蹭我！！”

周泽楷坐一边吃豆花，把他们俩的打闹当成下饭节目，捧着小碗眯眼笑，神态安详得像一只招财猫。

当初刚把孙翔签下来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嘀咕——这小子实在风评太差。毕竟圈子不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给早他三年出道的肖时钦起外号、挑衅老队长叶秋之类问题不太大影响不太好的事儿早就传遍联盟。周泽楷拍板要这个强力前场的时候脑子里转的只有他的技术，等合同签下来了他才在别人的嘟囔里意识到这也许是个以自己贫乏的社交经验难以应付的刺头儿。

来的第一天孙翔穿着一件红得刺眼的卫衣，高挺的鼻梁上挂着创可贴，眼神锋利到渗人，不像新员工报到倒像来要债，大长腿迈过来的时候其他人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周泽楷也想往后站。但他是队长，在他的准则里队长就是不能后退的。

孙翔在他面前停下，面无表情地喊了声“队长”。

周泽楷绷直的背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嗯，重庆人？”

“哈？哦对我是重庆人……”

“要找一个川菜师傅。”

他转头和经理说了一句，顺手拉起孙翔的行李箱就往宿舍走。孙翔傻站了一会儿迅速跟上去说“我自己来”。

用感化肯定不对，用降伏好像也有点夸张，总之那一刻的周泽楷离奇地确立了自己的食物链地位，让孙翔情不自禁在往后的岁月里立正站好叫队长——虽然他知道按周泽楷的性格压根不在意他喊不喊而又喊什么。周泽楷对他的包容度也很高，毕竟这是联盟唯二没有新秀墙的天才选手，脾性好值得大书特书，狂一点也不算出格。说不定当年的魔术师也很狂，只是他们没赶上好时候，无缘得见了。

嗯魔术师……

那张某种程度上已经很熟悉的脸浮现在眼前，周泽楷靠沙发背上发了会儿呆，稀有的或可命名为惦记的心情像碳酸饮料里的气泡冉冉上升。

“放假了？”他点开那个黯淡的绿色头像。

那片绿很快亮起来，眨眼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似的：“放了。”

“噢。”

“还有个直播任务，过年再陪我爸妈几天，就去上海。”

“哦！”

“不欢迎我？”

……那我过年不贴春联贴两张王不留行的海报以示诚意吧。

 

4

周泽楷家在一个有年头的老小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建的，整个小区在冬日里都泛着沉沉的灰绿色，但地段还不错，又是学区房，行情看涨。周泽楷前年在翠湖天地给老妈安了新家，自己一个人住这边，毕竟离俱乐部近。

王杰希轻车熟路地上了单元楼，在狭长的楼梯里坦然接受上下邻居对生面孔的审视。老房子没电梯，周泽楷家住六楼，对宅男来说还挺锻炼心肺。

也许是错觉，一到六楼感觉空气都清新了。王杰希站门口和那两张崭新的王不留行的海报大眼瞪小眼，住对门和周家做了几十年邻居的阿姨恰好出门，打量了他一会儿。

“哎呀，你是不是小楷那个外地朋友？新年好！好久不见！”

王杰希连忙接了一句“阿姨新年好”。

大概是急着出门，阿姨和他寒暄两句，就提着东西要下楼，下了两阶楼梯又回头，喜气洋洋道，“哎哟，差点忘了！你要是方便，帮阿姨问问小楷要不要找对象！我朋友有个女儿，年纪和他差不多，幼儿园老师！伊老好看额，可以先聊聊天嘛！”

“好。”王杰希笑起来，“我问问他。”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转过身，手指抵在王不留行尖尖的帽子上，叩了几下。

隐约有模糊的声响，钢化玻璃门后那扇泛红的木头门被拉开，探出一张不太真切的白皙的脸。周泽楷没料到他这么早落地，压根没起床，还疑惑外卖小哥怎么今天脚程这么快，随便套了件卡通T就开门了。

和王杰希隔着玻璃对视片刻，他扶着门想关上，想了想又扭头转身想换衣服，茶几到门口转了三圈，最终还是一脸羞愧地开了门。

“……欢迎光临。”周泽楷声如蚊蚋。

“可爱。”王杰希伸手把他从门背后揪出来，“我说衣服。”

 

老妈搬到新家之后她原来的卧室就变成了电脑房，周泽楷把和自己的床可怜兮兮挤在一起的电竞椅电脑桌和手办柜一并搬了过去，自己的房间一下子敞亮了不少。王杰希往衣柜里挂衣服，上海的冬日暖阳在窗帘上落下灿烂的影子。

他觉得有点像搬进国家队宿舍那个午后。

老对头新队友，每个宿舍门口都热闹得像过年，他和周泽楷那间夹在左邻右舍的嬉笑打闹里显得相当世外桃源。两个人对视点头当寒暄。一个人在收拾床铺，一个人在挂衣服，盛夏的热浪被帘子和冷气拦在窗外，缝隙里漏进冷却的蝉鸣。周泽楷俯身叠被子，露出一截漂亮的腰肢。

黄少天幸灾乐祸，向他传授和闷葫芦相处三十六计。王杰希脑子里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说“道理你都懂你不还是被气得跳脚”，一个说“我是来比赛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后一句到了嘴边忽然被周泽楷那一小截从T恤下摆漏出来的腰拦住，于是他只好哑口无言。

知道一个人好看和感受到一个人好看是迥异的心境，就如同知道一个人很强和感受到一个人很强。所有对手在他眼里共用一个npc模型，周泽楷并无特殊待遇，只是在灰模上套了好看这个标签，和黄少天的模型上烫着“欠揍”俩字没什么区别。要是和轮回在选手通道里相遇，他甚至更喜欢去打量孙翔——那小子有一双永远不服气的鹰一样威风的眼睛。

成为室友之后那和宣传口号没什么两样的“好看”逐渐鲜艳起来，仿佛灰模一点点在上色。垫着枕头趴床上看录像时弧度漂亮的脊背，洗完澡擦头发时微微耸起的肩胛骨，睫毛下方映着温柔暮光的虹膜，避无可避而又慷慨地在另一个人面前一一摊开，一点点磨蚀着那份矜持的不动如山。

从前方士谦不太珍惜王杰希金贵的微信好友位，知道他是个基佬之后相当一段时间里都喜欢探索他喜欢的类型，像臭直男分享大胸软妹照片一样给他展示网红母零和白袜子体育生。得到无数个省略号后他灵魂发问：难道我方向错了，你喜欢被动啊？

然后他收到了又一串省略号和一个“滚”。

喜提拉黑警告后他委委屈屈地丢下一句，你他妈都不喜欢主流款。

王杰希才觉得无语：小众性向还要分主流不主流，给你两亩地你岂不是要生十七八个儿子裂地封侯。

但他也说不明白。他的初恋对象是念初中时的学霸同桌，白白净净一张脸，脾气和头发一样柔软。考上不同的高中对中学生拉小手来说已是致命打击，更遑论王杰希高一开学没多久就成了微草青训营一霸，两个人的未来被显而易见地割裂开来。于是恋情像北京盛夏里的一场暴雨，就这样哗啦啦下没了，一起走过的路甚至没能长到让他们在这样的戛然而止里成为彼此的白月光。

方士谦偶尔会开玩笑说我这么一个宇宙第一帅直男搁你旁边日看夜看，你没道理看不上啊。

每每这时候他就要翻一个不太均匀的白眼——对手和队友在他眼里都处于禁忌区域，不太恰当地说就像一般人的求偶范围里没有猫猫狗狗猪羊牛马一样。他从来都是一个规制感很强的人，打过疫苗就会有抗体，没有例外。

而强大到头疼的对手变成朝夕相处的室友，全心全意的观察与防备必须等量转化成信任和交托，这一天暴风骤雨突如其来，他没有打这一针，完全暴露在高危感染区域里，措手不及。

王杰希后来给自己把了把脉——还行，唯一的症状应该是知道了自己喜欢的类型。

 

立春一过天气有回暖的趋势，留沪过年的孙翔闲不住，借着拜年的名头在各个队友家溜达了一圈顺便留宿打游戏，然后又因为长得太帅收获了家家户户女性长辈不遗余力的盛赞被人亲儿子踹出门。

他决定去周泽楷家了。

毕竟觉得他比周泽楷帅的人应该不多。

这个认知得来不易。孙翔从幼儿园被小姑娘扒着亲脸蛋开始一路收情书到高中，接着进职业圈，各种平台的解说主持递来的秋波可以供俱乐部发一季度电。要不是转会之后碰着一个比他受欢迎还比他能打的，也许在别人论及皮相时他仍会保持轻蔑。有些优势就是拥有了才够资格表示不屑的。

他敲门的手劲儿大，连绵不绝。门里那个说着“来了别敲了”的声音不太像周泽楷，他以为是串门的亲戚，谁知门一开是王杰希。

王杰希看见他也有点惊讶，挑挑眉，“不进来？”

“……”孙翔憋了半天气，站在玄关那儿低头踢掉球鞋，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新年好”。

周泽楷看他进来，拍拍沙发，把自己的手柄递给他。王杰希说你怎么来了个人就趁机开溜，周泽楷就笑，慢条斯理地拉开冰箱门，给他俩分别拿了一罐可乐一盒酸奶。

如果孙翔认识方士谦，那他可能现在就会给他打电话交流一下恐同雷达这档子事。但他迎着治疗之神最后的光辉出道，没能解锁一个不打不相识的成就。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换成方锐出现在这儿他都觉得比较合理。国家队那会儿方锐隔三岔五骚扰周泽楷，他被江波涛隔空指挥着打反击战。两个射手座被迫成为两个天蝎座的斗争工具简直令人发指……

哦对，国家队这俩好像一个宿舍，我还以为王杰希和他不认识。

就这么一愣神，他的像素小人被王杰希一顿狂殴。这人大过年的不讲武德，手柄在他手里像个炮台开关，打出了76连击，直接把他的角色锤成肉饼。

“玩游戏要专心。”王杰希说。

“草！”孙翔挺直腰板，“再来一盘！”

“不玩了，打一下午，腻了。”

“和你打一下午的人是周泽楷又不是我！”

“所以啊。”王杰希把手柄一搁，“我去洗澡了。”

所以个什么啊……

孙翔坐沙发里生闷气，毫无理由的。王杰希这么一干，让他无端想起了一个他已经没有机会击败的人，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证明某些东西，也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头破血流着。但他从来就不信邪，从越云到轮回，他不信有什么是自己真的做不到的，早晚而已。

可就算如今能做到那又怎么样呢，人已经走远了。他永远输着这一口气。

周泽楷走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脑袋。

“草，又拍我干嘛！”孙翔低着头，像没打赢野架的大狗，语气却不像输家，“这次老子不会哭了！”

“嗯。”听起来有轻微的笑意。

第十赛季总决赛输掉之后，他自己蹲在训练室通宵复盘，敲键盘的力度大到仿佛和全世界有仇。窗外蒙蒙亮的时候周泽楷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定是这人手劲儿大，他的眼泪“哗”的一下，砸得键帽都微微发抖。

“你喜欢他啊？”孙翔揉了揉鼻子。

“还好吧？”周泽楷倒水的手都没有抖。

干，一说“他”你就知道是哪个他了，还好什么还好。

孙翔恨自己此时此刻的敏锐，也恨十秒前没话找话的自己。话头一开他却不能这样戛然而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队长，实话说，我有点恐同。”

“嗯。”

“也不是恐吧……我就是不懂，也不打算搞懂。但你是我队长，这件事比你喜欢男的女的重要得多。”孙翔说，“如果王杰希以后不想好好做人了，你可要告诉我。”

“告诉你？”

“我揍他。”

“打游戏谁输谁赢各安天命，线下真人快打那他肯定打不赢我。”孙翔微微眯着眼，耀眼的威风又回到了他脸上，“我爸的武术馆下个月要在渝北开第八家啦！”

原来这谁都不服的模样还有家学渊源。周泽楷哑然失笑，点头说好。

 

5

也许是来场馆的路上有点晕车，周泽楷在选手席上坐着坐着无端气闷。幸好这是蓝雨主场的全明星，聚光灯不在他身上，打完新秀挑战他就到走廊上趴着，也不担心有人来找他。

1月初的广州夜风沁着稀薄的凉意，再加上今晚那顿一口没剩的晚饭，曾经被搁浅的北回归线以南养老计划又蠢蠢欲动了。他盯着楼下摇晃的行道树出神，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周队”。

周泽楷回头一看，是合作过好几次的平台解说。

荣耀正是如日中天，占据了各个视频网站游戏区的半壁江山。这个解说曾经也是某个直播平台上的野生主播，因为神枪水平不错，长得也好，解说又有自己的风格声音还好听，露脸直播之后一炮而红，人称“x站周泽楷”。他和官方签约之后偶尔会和周泽楷一起出席活动，一来二去的倒也算得上是熟人。

这不是一个适合寒暄的时刻，两个人站在晦暗不明的寂静空气里，明明是在开阔的走廊上，却一下被圈进狭窄的天地。周泽楷看着对方暗火浮动的眼睛，脑子里响起一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噢”。

——果然是来表白的。

在职业竞赛商业化电竞选手偶像化的今天，他作为联盟打造最成功的一颗星，不管情不情愿，也算五个脚趾头踏入了娱乐圈。文娱行业最不缺的就是剔透的肉身和旺盛的荷尔蒙，委婉或露骨的示好他前前后后都收到过一些。这时候早早辍学打游戏反而成了一种优势——他可以迟钝得理所当然。

人气解说毕竟是人气解说，这样的声音讲起爱意来娓娓动听，周泽楷心知不妙，再也没心思细听对方在说什么。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很擅长拒绝的人。对方的表情再诚恳一点，语气再真挚一点，他就会下意识说“好”。这个习惯放在活动舞台上偶尔能制造出一点戏剧效果，放在生活里，呃。

“周队……泽楷，你有在听吗？”对方停了下来。

寻常人等候回应时踌躇不安的神色出现在一张年轻好看的面孔上，仿佛也要动人一些。周泽楷凝望着这个比他矮了快半个头的男生，忽然松了一口气。

“但我——唔，”他顿了顿，“不是上面那个。”

“啊？什么……”男生惶然抬头。

周泽楷冷静得仿佛在roll点分装备：“撞号了。”

未曾料想的打击从天而降，对方一怔，不可置信地打量他好久好久，抿着嘴唇，最后摆摆手，一语不发，落荒而逃。

那片圈着两个人的空气也骤然消失，周泽楷发了会儿呆，夜风飒飒撩起他前额的发。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耳朵是烫的，后背也出了汗，一点不比那个横遭打击的朋友轻松。

原来我看起来像1。他想。

像是狂风骤起，他猛地被撞到栏杆上，热度和力度同时光顾了他的嘴唇。哪有先把人撞得眼冒金星再亲上来的？他试图挣扎，王杰希顺势扣住他后颈，不让他乱动。

“手好凉。”周泽楷一愣。

“在那边站了会儿，风大。”

“怎么出来了？”

“你晚上看着一直犯晕，又出去很久没回来，随便出来看看。”王杰希把他拉起来，“看你站这儿本来想喊你，这不是突然来了个人么？”

“……还看了。”

“我以为是青春片，谁知道一走神就变成了喜剧片。”王杰希瞥他一眼，“真有你的。”

周泽楷难得心虚，垂着长长的睫毛笑。实话说他压根没有所谓同类的感应，也不喜欢这样贸然做出判断。只是那一瞬间直觉迫使他下注，竟然也歪打正着。

王杰希的目光不在他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空心栏杆，像是随时会叩出声响。青春片或者喜剧片潦草收尾，现在开机的似乎是彩色默片。

后知后觉的，他发现王杰希露出了很久不见的、横冲直撞的样子。

是把他从所有面目模糊的对手与队友里剥离出来的样子，也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们有过短暂的并肩的岁月，短到也许不够展开一个故事——事故倒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他从王杰希褐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缩小的影子，于是向他伸出了手。

相似的目光他得到过很多，多到有时候他会冒出一些不知人间疾苦的感想。王杰希的感情和别人的感情有什么不一样，他不知道；王杰希在别人面前如何在他面前又如何，他也不知道。只是当这个人露出那种生涩的少年模样，他就在这种不熟悉的不稳重又不矜持之中无从抵赖地得到了和胜利截然不同的快乐。

不太适合分神的时候，周泽楷想起了孙翔那句“你喜欢他啊”。

如果这就是喜欢的话。

“回去了。”周泽楷拉拉他，指腹摩挲着他手腕边缘那一小块被磨得异常光滑的地方，“风大。”

 

住王杰希隔壁的是高英杰——那张羞涩到近乎胆怯的脸在脑海里瞬闪而过，迟来的羞愧尾随着退烧的荷尔蒙，逐渐占领了周泽楷的脑海。

他趴在两个叠起的枕头上，任王杰希拿着热毛巾给他擦拭一片狼藉的腰腿。很久以前他也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左邻右舍分别是喻文州叶修和黄少天肖时钦，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方才有没有闹出太大动静，然后就听见王杰希不太有底气地说下次不会痛了。

于是他说太好啦。

不过男人的话不止是床上不能信，床前床后也不能。被王杰希抱着的时候像打了麻药，稀里糊涂没法抵抗，现在药效过了，那点疼痛和麻痹就涌上来给他颜色看了。

“周泽楷。”

“嗯。”

“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样——”周泽楷呆了呆，“哪样？”

没有得到回应，他从一片混沌中找回了点儿意识，扯了半边被子，平躺在床上。他从穿衣镜里看到自己乱七八糟红潮未褪的脸，王杰希站在床边，目光居高临下，却是软的。

“方士谦之前跟我说，我们这种关系，是我血赚。”

周泽楷不知道该不该“嗯”，只好不出声。

“要是换了别的事，投资什么的，我会觉得是我好运，赶上趟了。”王杰希说，“但是这种事……我不太心安理得。”

“……”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有一个人觉得，或者别人觉得，是他在占便宜的话，我……我不喜欢这种关系。”

泡周泽楷真是太简单了。

只要帮他关空调盖被子，早餐带他的份儿，下雨天去接他，就可以得到他一句“欢迎光临”。从前大家在群里开玩笑，方明华这么说出来，大家都当相声听，没有谁当真。王杰希当然也不信，哪怕他当时对周泽楷并无他意。从十几岁打职业开始他就知道，真正的好东西从来不跟你走闲鱼。

但这竟然是真的。

这种感觉和发现传世名作加入一元购差不多，而且购买链接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发现，收到货之后狂喜和犹疑一样多，生怕有哪个邻居突然看破，又或是传世名作自己醒悟过来，长腿跑了。谁的一块钱不是一块钱，他的一块钱就能比别人买更多东西吗。

周泽楷听得云里雾里，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人好像是在嫌吃饭太容易，非得下地种田才踏实。

“可是，”周泽楷讷讷道，“我也血赚啊。”

“……”

“喜欢……嗯，荣耀厉害的，长得差不多高的，有意思的。这些，你都是。”周泽楷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你还是1唉。”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捂住他的嘴，王杰希无语凝噎，“你又一秒转到喜剧片是吗？”

周泽楷含糊不清道，“事实。”

他的脸被捂在王杰希的手掌里，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眨眼的时候睫毛垂下来，能扫到他的手指上。

王杰希松开手。

周泽楷站直，鼻尖和眼睛都在他的正前方，还有尚未褪去的潮红。他捧着王杰希瘦削的没有表情的脸，小声道，“你就说想谈恋爱不行吗？”

“……”

“我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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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接了一句【“他妈的。”王杰希硬生生别开头，“青春片了。”】

但是王杰希，妈已经让你见色起意了，不能再让你骂脏话了！

姑娘们假期快乐！身体健康，事事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