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山与桃花（又中）
我以为这一发是下了
没想到我高估了自己（。
我为什么这么叨啊，简直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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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是在狐狸尾巴的撩拨下醒来的。
周泽楷虽然说得无情，到底还是没有让他这个主人家打地铺。洗完澡抖干自己的尾巴，他就钻上床，勉勉强强挤出半个床位让王杰希睡。王杰希盯着他尾巴的视线太热烈，他就勾起嘴角，唇边含笑，摇着尾巴道：“找抽？”
王杰希回忆了一下绑在树上被狐尾凌辱的感觉，老老实实地睡在了床的外侧，闭上眼默念静心咒，告诉自己这里没有毛绒绒的大尾巴，只有抽人的狐狸精。
窗外漫上了浅浅的亮光，周泽楷还没醒。但是随着公鸡打鸣，狐狸的本能也在沉睡中苏醒过来，尾巴应时而动，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摇动了起来。睡在周泽楷身侧觊觎大尾巴很久却没敢下手的王杰希被撩醒，雪毯子一样的尾巴覆在他身上，半梦半醒中他有种突如其来直击心房的幸福感。
“王杰希！王杰希！你在家吧！”
黄少天风风火火破门而入的声音打碎了他揉尾巴的美梦。
卧槽！
黄少天来了！
这可怎么办！
王杰希蹦了起来，迅速推推周泽楷，轻声说黄少天来了，然后扯过被子想包住他。周泽楷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响指，眼睛都没睁开，依然睡得很香。
黄少天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王杰希一脸懵逼地抱着昨夜那个少女。少女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锦被上，小半个圆润的肩头裸于锦被之外，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室内弥漫着少女温柔的芳香。
“卧槽王杰希你——”
黄少天立刻捂着眼睛转身关上门，喊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没了声息。
我坚守了二十五年不近女色矜持高冷的名声！
我塑造了二十五年清风明月苍松劲竹的形象！
周泽楷一秒化回原身，揉揉眼睛，挪了一下身子，大大的尾巴把他裹了起来，像个温暖的保护壳一样。他似乎是又安心地睡着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憋屈想嚎的王杰希。
王杰希看了蜷起来的周泽楷几秒，一脸崩溃地把头埋进他的尾巴里。
“人面兽心！”
“斯文败类！”
“禽兽不如！”黄少天气急败坏地踱来踱去，指着面无表情坐在石阶上的王杰希，“人家那还是一小姑娘！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居然，你居然，你不要脸人家还要不要清白了！你怎么都不为人家的名声想一想？传出去的话人家女孩子会被说得多难听？你学的礼义廉耻都丢到哪里去了，我真是看错你了！”
这从天而降的黑锅，怎么这么大。
王杰希不回话，也不看暴跳如雷的黄少天，不让他骂个过瘾是根本不用指望他停下来的。不过这样也好，起码黄少天这下是不会再怀疑周泽楷的身份了，说不定还燃起了怜香惜玉关切同情的心。
毕竟周泽楷现在是“年幼无知误入狼爪的少女”，而王杰希是“色迷心窍诱骗少女的伪君子”。
睡醒的周泽楷洗漱完毕，抱着一件外袍推开了房门。义愤填膺骂不绝口的黄少天一下子就住了嘴，和王杰希一起看向他。
依然是昨夜弱柳扶风衣袂翩跹的身影，少女走过来给黄少天见礼。黄少天为昨夜失礼之处道歉，她就微微笑起来，轻轻摇头以示无妨。犹豫了一下，她走到王杰希身后，给他披上手里的外衣，尔后缓缓步往后厨，似乎是要鼓捣早饭。
“这姑娘好。”黄少天喃喃道，“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王杰希颤巍巍地捏着外袍，背过身去抹了一把冤屈的眼泪。
那些被掳走的姑娘，失踪前都恰好定下了婚事。
黄少天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叼着毛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圈定了七八位失踪姑娘的家，还有姑娘们的画像，让王杰希看，这也是他今天来的主要原因。那些宅院分布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一水儿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看多了还有点脸盲。王杰希皱皱眉，正想说这样的线索毫无价值，黄少天就猛地一拍大腿，道，“我先说句不吉利的话啊，你可得好好看着你娘子，我瞅她跟那些被掳走的姑娘挺像的。”
王杰希翻白眼。
要是我“娘子”也能被掳走，那我可真的要重新评估一下这罪魁祸首到底是什么怪物了。
他起身去看厨房里的周泽楷。远离人世多年的狐仙下厨倒是有模有样，蒸笼里的小包子迫不及待地散发着鲜甜的肉香。他的“娘子”挽起了精致的衣袖，在水盆子里淘洗着瓷碗儿。周泽楷垒起碗碟，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看我娘子。”王杰希把洗好的碗碟端出去，理直气壮地应道。
七夕又叫乞巧节，是坊间百姓很喜欢的节日。
昨夜的花灯会带动了节日的气氛，今夜游玩赏灯的人更多。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借着暧昧的烛火，三五成群漫步在街上，看见中意的姑娘就递来一盏精致的花灯，逗得姑娘在同伴的哄笑声中红了脸。身量不足一脸稚气的小姑娘们花枝招展地牵着自己的小姐妹，欢快地念叨着乞巧歌，在花灯与游人之间穿梭。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周泽楷这出挑的模样，在路上招惹了不少目光。跃跃欲试想邀佳人赏灯的公子哥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满身戾气的王杰希和黄少天吓退了
黄少天本着捍卫朋友妻的心情，看谁靠近就忍不住拔剑相对；而王杰希有点不爽地想，我只不过是不想你们被狐狸精吊起来打。周泽楷回头瞧了他们两眼，没什么表情。今夜的花灯比之昨夜更加绚烂夺目，可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细细赏玩的心情。
人群里有孙翔的气息，但又绝不是孙翔，仿佛一个滑稽的说书人为了增强戏剧效果披上了孙翔的皮，形容相似而神韵俱无。
多半就是掳走少女的妖物了吧。
周泽楷循着气息加快了步调，那妖物似乎有所感应，也加快了速度想要借助汹涌的人潮逃脱。王杰希正站在路边的花灯铺子里，跟摊主买下了一盏狐狸造型的花灯。纸扎的狐狸灵动俏皮，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栩栩如生。
拿来逗逗小狐仙也是好的。
他抬头去找周泽楷，眼前却只剩下一脸惶急甚至带着怒气的黄少天。
“你家姑娘不见了！就在我眼前，突然没了！”
周泽楷被掳到了一个小道观里。
那妖物果真顶着孙翔的皮相，行动却比蛟龙还要快，饶是他早有预备也被击中脖颈抱了起来。他不是肉胎凡人，那妖物没法击晕他，他将计就计，任由自己被妖物带走，看看要往哪里去。
妖物小心翼翼地抱他入怀，既没有动手轻薄，也足够小心呵护，不像掳走口粮的架势，反倒有如捧着连城的明珠。周泽楷悄悄地看了眼那和孙翔一模一样的脸，不由得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换了孙翔，再修炼个几百年，只怕也没这么温柔吧。
妖物把他抱到道观里，寻了一个房间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给他拉好被褥便出去了。周泽楷静静等了一会儿，不闻他响，窗外却有女孩子的欢声笑语，心下疑惑，就起身推开了窗。
一群俏丽的少女摆了个小桌子，上面放着茶酒水果和一个小香炉，地上铺好了毛毡毯子。看架势，极像是那群被掳走的少女按习俗准备祭拜织女，祈求福运。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她们，陷入了巨大的疑惑。
这些姑娘，怎么既没有伤亡也没有被囚禁，反而还挺开心的？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周泽楷听到“啊”的一声惊叫便迅速转过身。高仿版孙翔捧着一个食盒，呆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说话。
“你，你醒得挺快。”
周泽楷打量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这个孙翔连忙放下食盒赌咒发誓，“我，我昨夜在街市上看到你了，你可真好看……可是那个带着刀剑的人对你很凶，我知道你很委屈……我不想你不开心……”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周泽楷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外面的姑娘们听到动静，纷纷围到了窗口边。
“姐姐你可真漂亮！”一个姑娘脆生生地夸着周泽楷，随后又一脸同情，“你这么漂亮，是不是被什么纨绔看上，你爹娘熬不过威逼，也把你胡乱许出去了？”
另一个姑娘接过话来，道：“我今天听到于念哥哥和高道长说，这个姐姐跟一个道士结亲了。还没过门，那个道士就，就，就那什么她了……”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脸上一片红，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羞。
姑娘们瞬间炸了，叽叽喳喳，羞恼有之义愤有之，气势汹汹地要为这个新来的姐妹讨个公道。周泽楷听她们讨论了半天，看向正忐忑不安看着自己的高仿版孙翔。
“你叫于念？”
他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妖怪啊。
这个叫于念的妖，能够探知人心底的情绪和声音，知道这些姑娘被父母擅自安排了亲事，心下不满却无处诉说，出于同情便把她们掳到这座山上，打算过些时日再送回去。说不定经此一事，她们的父母便会因为爱女之心，而取消原先定下的亲事。
可是为什么他要伪装成孙翔的模样呢，为什么会有孙翔的鳞片呢？
周泽楷正想询问，这时来了个身穿道袍的少年，从一柄巨大的飞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到于念面前。少女们先是一惊，随即欢喜地围到他身边，声声呼着“高道长”“英杰哥哥”。
被少女们簇拥着的少年瘦瘦小小的，羞涩又窘迫地拉着于念走到一边，视线落在周泽楷身上的时候，神色忽而一凛，猛然抽出长剑指着他，喝道：“何方妖物，还不速速现形！”
周泽楷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个少年道士居然颇有道行。他也不赘多言，即刻恢复原身，九条雪白的狐尾被银色的月光映着，妖异得让人望而生畏。
少年道士脸色白了白，低声对于念道：“这是千年狐妖，以你我现在的实力，恐怕不是对手。你快带着姑娘们走，我尽量拖延一会儿！”
于念呆呆看着周泽楷，似乎是没听到高英杰的叮嘱，还忍不住上前两步，问：“你，你是轮回山上的狐仙？”
周泽楷点头。
“我以前经常偷偷去看你和蛟龙君在河边玩水！”于念畏惧全消，神色有点激动，“蛟龙君看上去很凶，但是真的很好，发现了我也没有吞噬我，反而指点我好好修炼，不要误入邪道伤害无辜百姓！我都有好好记住他老人家的叮嘱！”
他老人家……
周泽楷脑补了一下老气横秋捋胡子的孙翔，一时有点不能接受。于念继续激动诉说着他在轮回山上的“偷窥”生涯，字字句句都是向往和仰慕。高英杰见状，掂量着周泽楷此来并无恶意，便向周泽楷说起了自己和于念与这些姑娘的来历。
他们不是什么邪道邪妖，更没有吞噬少女帮助修炼的意图，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萌生了帮助这些姑娘的想法。姑娘们来了以后都被他们照顾得很好，她们彼此之间又因为相似的经历而亲热异常结为姊妹，一心期盼着父母能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要随便把她们许给素未谋面之人，轻易地葬送她们的一生。她们也没有责怪高英杰和于念的意思，反而对他们感激又崇拜，信赖无比。
周泽楷点头，忽而问起了黄家小少爷的未婚妻，听说她和那小公子是志趣相投才结下的亲事，怎么也被掳了过来。姑娘们听了，面面相觑。一个长相与他颇有几分相似的少女站了出来，犹豫了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与他确实志趣相投，可是他，他不是我心目中的良人。我，我喜欢的是真正的大英雄，像他哥哥……
黄少天？？
嗯……
姑娘的小脸绯红如盛极的杜鹃花，扬起手中团扇遮住脸庞，不敢看周泽楷。周泽楷无语凝噎了一阵，说，眼光不错。
姑娘更羞涩了，回到小姐妹堆里，被打趣得不肯抬头。
周泽楷转而去看高英杰，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
“你是道士，于念是妖。”
高英杰点点头，飞快地看了于念一眼。
“你们一起掳掠少女。”
“……对不起。”两个少年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怕有人骂你，”周泽楷想着措辞，“与妖合流，助纣为虐？”
“于念是好妖！”高英杰迅速反驳，握紧了拳头，“妖也有好妖，人也有坏人。虽然我知道贸然掳走这些姑娘不好，但是，但是他真的是为了这些姑娘着想的，绝没有半分恶意！”
姑娘们一听，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于念和高英杰说起好话来。
周泽楷看着于念。他还顶着孙翔的皮相，却紧张又羞涩，全然没有半分孙翔的模样，在周泽楷的目光里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要来轮回吗？”
于念如坠梦中，不确定地“啊？”了一声。
“来轮回，我教你。”
“可，可是，我，我有点笨。”于念被突如其来的邀请砸中，惊喜之余有点沮丧，他并非那种惊才绝艳的妖怪，修炼多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
周泽楷想了想，摇摇尾巴，道：“努力就好。”
他安置完于念，又看向替朋友开心着的高英杰，斟酌了一下，问他有没有师父。高英杰摇摇头，他修道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爱好，也没有特别去拜过什么师，只是让爹娘把他送到离家不远的道观，学了些入门的道术以后就一直处于自力更生的状态。
“有个道士，很厉害。”周泽楷道，“可以介绍给你。”
“是药王谷的王杰希道长？！”
“你知道他？”
“他是现在最厉害的道士！”高英杰眼里满满都是崇拜的光芒。周泽楷暗自嘀咕了一下，原来王杰希没有吹牛逼，他在道士这一行，果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王杰希应该会收下这个徒弟吧，天分极高，心性纯良，还跟他一样，相信着妖和人都有好有坏。跟妖怪厮混在一起，完全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那啥。”
“给我安排徒弟之前，”
“起码问问我呀。”
王杰希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他那柄美观性大于实用性的拂尘悬浮着，横于屋顶中央。他坐在拂尘柄上看着周泽楷笑：“不过你是我娘子，那还是你说了算吧！”
他居高临下，数了数那些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有点不安的姑娘们。很好，一个都没有少，黄少天的弟媳妇儿还神采奕奕能打老虎的样子，这下那个王八蛋总算可以安心了。
就是不晓得知道未来弟媳妇暗恋着他之后他会有什么表情了。
“什么时候来的？”周泽楷问。
“你一化回原身，我就追踪你的气息来了。”王杰希一跃而下，眼疾手快地摸了摸他的尾巴，又上下打量高英杰，心底欢喜，脸上不动声色，“这小孩有两下子，居然能看穿你。不错，这徒弟我要了。”
“你们的愿望无可厚非，不过说真的，很幼稚。”王杰希踱到那群姑娘面前，“不喜欢就说，说不过就闹呗，逃避有什么用？你们爹娘草率订亲确实不好，没考虑到你们的感受。可你们这样跟着别人跑了，音信全无生死不明，难道就有考虑过爹娘的感受？”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还有你们两个小孩。”王杰希抬起拂尘，一人一棒，敲了他们脑袋一下，“想法不错，胆子也大，但是做法，足够蠢。天下婚事不如意的姑娘多了去了，你们救得了多少个？你们又怎么能确定送回去之后爹娘就能幡然醒悟不再勉强呢？浪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去做回报不确定的事儿，是不是奢侈得过分了？”
高英杰和于念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细想之下更是无地自容。王杰希看他们这模样，也不继续说了，径直走到于念身旁，上手摸了两把。孙翔的模样是典型的蛟龙一族的长相，与生俱来的俊朗与威严，皱眉的时候杀机顿起威压横生，面无表情的时候高贵冷漠得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于念披着这自带气场的外表，却硬生生流露出了小绵羊的气质，乖巧又无辜地看着王杰希。
“模仿得不错。”王杰希拍拍他，“孙翔本人看了一定打死你。”
于念抖了抖。
“你说你在轮回山上看过孙翔和周泽楷，那你为什么不变成周泽楷，而是挑了孙翔呢？你又从何处得了他的鳞片，又为什么会遗落在那些姑娘被掳走的地方呢？”
于念一惊，连忙解释：“蛟龙君爱玩水，以前偷偷去看他玩的时候，发现河里会留下他的鳞片。大家都说蛟龙之鳞是不可多得的增益良药，我就每次都小心收起来，日久天长积累了很多。后来化成他的样子……我是觉得，蛟龙君这个相貌应该会比较得姑娘们喜欢，这样她们就不会被我吓到了，就是吓到了也能多原谅我一点……为了更像蛟龙君，我就连蛟鳞也一起粘在身上，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我动作大一点，它们就掉下来了。”
他有点沮丧，也很懊悔，抬起头悄悄地看了看周泽楷，脸上浮现一层红晕。周泽楷正专心听着他说话呢，接到这样一个眼神，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还是本能地回了一个微笑。
于念脸更红了，小小声说：“我一开始也有想过是要变成蛟龙君还是狐仙，可是狐仙的模样太好看了，又温柔，我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干这种事的时候顶着这样的脸，不太好。而且，而且……”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高英杰，又看了看王杰希，“做这种事，总觉得要给自己壮胆。蛟龙君一看便让人害怕，狐仙长得不凶，不够威风……”
周泽楷听了，有点茫然，竖起尾巴挠了挠王杰希。
“他嫌弃我？”
“是的。”王杰希点头，“他嫌弃你的脸，要不要我教训他？”
活了上千年，被嫌弃过不爱说话不好接近，就是没被挑剔过长相的周泽楷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挫败感，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新鲜感。
身为一个雄妖，被嫌弃长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周泽楷不理王杰希的使坏，拍拍于念，让他现出原身，没必要再顶着孙翔的模样了。于念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现形。一团白雾里，逐渐清晰的是一个少年的影子，身量比高英杰略高一点，模样清秀，颇有些拘谨，连离周泽楷近一点都会脸红。
这副紧张温驯的模样，比他用着孙翔的脸却露出害羞畏惧的表情，可顺眼多了。
王杰希带着那群姑娘回了城中，由黄少天上报官府按名册通知家人来领。女儿失而复得且毫发无损，这让父母们又惊又喜，当场就搂着自家孩子泣不成声。王杰希看不得这种哭声震天的场面，拉着黄少天到里间去，给他讲了自己“未过门的娘子”的真相。
黄少天一脸平静，挑挑眉，说，我早就猜到了。
哦？看来你也不是那么蠢嘛。
滚滚滚，我是昨儿回去细想了想，觉得不对劲。那姑娘当时在你怀里抖着，表情却不像是被我们说的话吓的，反倒气鼓鼓的，眼眉都气得立起来了但还能忍住，哪里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过说真的，就算是柳眉倒竖，那也好看。这么好看的姑娘，我猜就不是凡人。谁知道居然是个男妖怪变的，妖怪的世界也是神奇。
朋友妻不可戏啊！王杰希提醒道。
滚，我这是出于对美的欣赏，欣赏，懂吗！黄少天瞪他，你怎么那么俗呢，还能不能有点高尚纯粹脱离低级趣味的追求了。
不嫌弃他是妖了？
“嫌不嫌弃，那得切磋练个手再说。要是他法术还没他长相一半好，那我肯定嫌弃。不仅嫌弃，我还要鄙视，不仅鄙视，我还要大声告诉他我的鄙视。那万一我要是输了呢，我就回去继续练，直到能打赢他，然后继续鄙视。”黄少天说得铿锵有力。
“嗯，有理。”王杰希点点头，“我也打算回去继续修炼了。”
“哟，修炼个啥，以前不是傲得没边儿，口口声声说不想飞升不做老不死的散仙，要自自然然活够了就给自己挖个坑等着去死吗？怎么，现在知道贪生怕死了？”
“人的思想觉悟是要通过不断的学习来提高的嘛。”王杰希按住黄少天的肩，一脸严肃诚恳。
“我现在，真的还想再活一千年。”
轮回山上多了一个于念。
孙翔得知来龙去脉，不计前嫌，反倒夸了这少年的侠肝义胆，并企图引诱他跟自己去玩水。小小年纪却很能读懂空气的于念，瞧了瞧江波涛手上摩挲着的大木棍子，相当懂事地婉拒了孙翔的邀请。
哎，没劲儿，新来的小孩儿也不跟我玩。孙翔懒洋洋地躺在树上晒太阳，忽而想起了很久没看见的王杰希，问，那个道士怎么不来了？他那人可真狡猾，上次和我切磋，打赢我还多诈了我几块鳞。
你吃了人家那么多仙丹，人家顺走你几块鳞算什么。江波涛白他一眼，又道，这几天我怎么都没看见老大，哪儿去了？
“哦，秋天来啦，他说要掉毛，不开心，躲后山去了。”
身为一个毛绒绒的生物，掉毛是很烦的事情。
狐族对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引以为傲，放眼过去也就松鼠一族能与之争个高低。然而论及姿容，松鼠一族是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狐族的，因而也就没那么在意外表上的变化。狐族就不行了，本身长得太好看，反而会患得患失，就如同美人不能接受迟暮，英雄难忍自己白头。
周泽楷自认并没有像同族那样爱漂亮，但是尾巴开始掉毛，他还是很烦恼，也不爱抖尾巴了，生怕毛掉得更厉害。而王杰希不来，他就烦上加烦，隐隐有一种毛似乎掉得更凶了的错觉。
不过，王杰希不来，他反而觉得，这才是最好。
周泽楷以前有个师父，师父说没见识的妖怪眼皮子浅，谁对她们好，她们就以心相许以命相赠。如同那条在断桥边栖息修炼的白蛇，数百年间身边走过无数翩翩少年郎，却只有那个叫许仙的书生，在雨雾空濛的西湖上把伞交到她手里，于是那一瞬间她决定跟他相守一世，直至被镇压于雷峰塔下。
这件事在人间成了一段佳话，而在他们的世界里，却是一段笑话。多少得道的妖仙，据此教育自己的子孙徒弟：要自持，要少和人类打交道，不然就跟那蛇妖似的，沦落到先是盗采仙草，尔后水漫金山，最终被镇压不得翻身。千年道行，狼狈不堪。
凡人的生命就是那么短暂的几十年上百年，犯下任何错误，于他们来说，也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可是妖的生命，却太长太长了，犯下的错误，可以折磨他们几百年上千年，直到他们形神俱灭。
说到底，人和妖，还是不一样的。
而道士和妖，就不应该有比萍水相逢更亲厚的关系了。
周泽楷躺在石块上，秋风扫完落叶来扫他的尾巴和头发，凉意沁入肌肤。不远处的小圆湖里，那条人鱼又趴在岸边看着他了。她已经长成大姑娘，眉眼温婉秀丽，安静又内向。一旦发现周泽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羞涩地跳回湖中，过好一会儿才又悄悄地探出头，小心翼翼地伏在永远不说话的莲花妖身边，借几片荷叶遮脸。她凝望着周泽楷，舍不得移开的眼瞳里全是不知如何掩饰的仰慕。
王杰希应该也会有这样一个悄悄爱慕着他的姑娘吧，不一定要多么光彩夺目，但一定是很了解他一直陪着他的。他们会在亲朋好友祝福的目光里成婚，会有聪敏捣蛋调皮可爱的孩子，会携手余生，白头偕老。
这样就很好了。
周泽楷想。
这种幸福虽然没有他的份，但只要想一想，胸腔里都会盈满酸酸甜甜的液体，浸得心口发软，让他开心到几乎要堕下泪来。
王杰希自从有了高英杰这个徒弟，每天都觉得自己捡到宝。但他绝对不会开口承认自己的喜悦，只会变本加厉地压榨自己的小徒弟，让他一天比一天更深刻地认识到他师父是如何的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但也许这对高英杰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有足够的天分，未来超越王杰希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的个性和心理素质是个硬伤。同为天才，孙翔就是另一番模样，他到轮回之前的命运跌宕起伏，曾经被捧得多高摔得就有多痛。然而孙翔就是熬过来了，那个骄傲的性子比起当年也不遑多让，虽未成龙，羽翼已在。
高英杰的潜力不输于孙翔，然而他比起孙翔，阅历差太多，一直安安稳稳顺风顺水地做着自己的小道士，目前最不平凡的经历也许就是和于念一起掳走少女了吧。
王杰希放弃了循序渐进的做法，直接给他打猛药。带他去邻镇收妖，自己最拿手最惯用最有效的法术统统演示一遍，拎着那可怜的妖物问他，你懂了吗。
高英杰点点头。
然后他带着高英杰回药王谷的饲养场，那里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妖怪，都是他历年外出收妖带回来的，被镇压在瀑布后的石窟里。高英杰站在一边，看他钻进瀑布后面撕下了封印符。
一阵妖风挟着黑气卷了过来。
“好了，英杰，上吧。”王杰希拍拍高英杰的肩膀。
高英杰就硬着头皮上了。
修为还不够深厚，打得有点狼狈，但王杰希想让他学的东西，他一招一式都做到了。手中的桃木剑挑破符咒刺穿了昏厥的妖物，高英杰有点惶恐地看向王杰希。
王杰希微微一笑，道，药王谷，以后就拜托你了。
啊？！
不用担心，在这之前，我会的，一定全部教给你。王杰希把妖物重新镇压回石窟里，平平静静地看着高英杰。
“而我不会的，还做不到的，希望你未来都能做到。”
高英杰迎着他的目光，怔在原地。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没遇过什么弯绕曲折，王杰希的眼里有很多东西他看不懂，只是那份沉甸甸的郑重和期盼，都温柔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知道的。
半晌，他终于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周泽楷同样是个不错的师父。
他说得少做得多，于念根基不算特别好，但胜在认真又肯努力，他就慢慢教，一遍两遍直至上百遍都没问题。反正妖族的生命比山川湖海还要长久，修炼几百年也是眨眼之间。
轮回地脉好，天地灵气泽被万物，又有得道的狐妖与蛟龙坐镇，说是天然的灵池也不为过。于念浸润此间，跟着周泽楷学法术，学得倒也算有模有样。只不过上升最快的，还是他对尾巴的兴趣。
师父的大尾巴，毛绒绒，蓬松松，软软滑滑，皎洁如月光。
于念每次都看得眼睛发光。
他到底辈分小，不敢像孙翔他们一样，瞅准时机就得意洋洋地摸一把；更不敢像江波涛那样，有恃无恐，一边和周泽楷聊天一边上手就摸，从第一条摸到第九条。周泽楷被他摸痒了，就轻轻地啪他一下，笑闹一阵，继续给摸。
于念非常羡慕，这种羡慕诚于中而形于外，高英杰得空来山上看他，他忍不住就对小伙伴倾诉了自己对师父那狐狸尾巴的渴望和向往。高英杰不是尾巴控，他和孙翔切磋完，就去找周泽楷切磋，打完之后表达了对狐仙前辈美貌的肯定和实力的佩服。准备告辞的时候想起于念的倾诉，就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泽楷的尾巴，周泽楷正莫名其妙呢，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前辈你的尾巴看起来有点笨重，打架会不会不方便啊？
周泽楷环顾四周，指了指高英杰身后那棵树，冷静地告诉他，你师父曾经被我的尾巴捆在那棵树上抽了一顿，一边被抽还一边露出又痛又开心的表情。
高英杰如遭雷劈。
高英杰落荒而逃。
周泽楷看着他忙不迭御剑往药王谷飞去的身影，心下有几分想笑，又有一点怅然。这里离城中有近三十里路，从轮回山顶上望出去可以看到远处模糊的炊烟。药王谷在城郊的西南方向，轮回在东南，彼此之间是蜿蜒盘旋草木连绵的山岭，秋季会有灼眼如血的红枫爬满山路。眼下是快入冬的时节，隆冬时分会降下千堆白雪，像席卷的海浪一样铺满山脊，苍茫一片，辽远无边。
他忽然就明白杜明在山头发呆时老爱念叨的那句“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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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里提到的一小段白蛇和许仙的故事我改了一下，原著里许仙借伞还伞的故事还有段前因，有兴趣的姑娘可以找来看看，白蛇传还是挺有意思的。
